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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名士自风流:醉卧美人膝的才子叶公超
真名士自风流:醉卧美人膝的才子叶公超
作者:admin  发表时间:2014-2-9
 
    叶公超(1904—1981),名崇智,字公超,生于江西九江,祖籍广东番禺。早年留学美国和英国,归国后任北京大学、清华大学、西南联大等校教授,新月派代表人物。转入政坛后,官至国民政府外交部长。主要著作有《介绍中国》、《中国古代文化生活》、《英国文学中之社会原动力》、《叶公超散文集》等。“文写叶公超,武写孙立人”,台湾史学界人如是说。因为他们两位一文一武,都曾经差一点改变了台湾的命运。

  而叶公超的好友叶明勋则说:“提起李白,除了诗忘不掉他的酒;徐志摩,除了散文忘不掉他的爱情;叶公超先生,除了他的外交成就与风流风采,我们忘不掉他的脾气。”

  叶公超生于江西九江的一个世代书香之家,曾祖叶衍兰乃咸丰朝进士,曾任户部郎中、军机处章京,诗词丹青双秀,精于书画典藏。因不擅官场逢迎,得罪权贵,后辞官归乡,在广州开办著名的越华书院,讲学长达40年,桃李满天下。祖父是光绪朝的举人,三品衔的江西候补知府。父叶道绳,曾任九江知府。叶公超4岁丧母,父亦早逝,自幼依叔父叶恭绰膝下。叶恭绰官至北洋政府交通总长,嗜好收藏古物,雅好藏书,“惟与俗不同,专收山水记、书院名胜志,为藏家队伍中别树一帜。他还精研佛典,校印碛沙佛典全部,尤为大观”,能诗擅画,饮誉一时。叶恭绰视叶公超如同己出,精心抚育教诲。

  叶公超5岁时,家人为他延聘教习,习画写字,修读经史,兼学英文。13岁时以同等学力资格考入天津南开中学。五四运动时,天津南开中学率先响应。16岁的叶公超参加著名的“南开救国十人团”,游行、演讲,十分活跃,家人担心其学业荒废,未等叶公超毕业即安排他赴美留学。到美后,叶公超先入中学,又辗转美、英、法几间大学,1925年获美国麻州爱默思特大学文学学士学位,次年又获英国剑桥大学文艺心理学硕士学位。在剑桥期间,叶公超结识了著名诗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艾略特,两人过从甚密。归国后,叶公超最早向国内介绍了艾略特。叶公超的学生九叶派诗人王辛笛后来留学时听过艾略特的演讲,并描述说:“艾略特个子高高的,衣冠楚楚,举止优雅,叼着板烟斗,一副英国绅士模样。一看到他,我就立刻想到清华的叶公超,他俩有相似的绅士派头,骨子里含有讥讽意味。”

  由于少年时期就负笈留学,叶公超的英文非常之好。梁实秋对此曾有记述:

  “公超在某校任教时,邻居为一美国人家,其家顽童时常翻墙过来骚扰,公超不胜其烦,出面制止,顽童不听,反以恶言相向,于是双方大声诟谇,秽语尽出。其家长闻声出现,公超正在厉声大骂:‘I′ll grown you with a pot of shit ’”(我要把一桶粪浇在你头上)

  那位家长漫步走了过来,并无怒容,问道:“你这一句话是从哪里学来的?我有好久没有听见过这样的话了。你使得我想起我的家乡。”

  公超是在美国读完中学才进大学的,所以美国孩子们骂人的话他都学会了。他说:“学一种语言,一定要把整套的咒骂人的话学会,才算彻底。”

  20世纪50年代,有人问朱光潜,中国人里面谁的英文最好?朱光潜沉吟良久,说:“可能是叶公超。”

  1926年秋,23岁的叶公超登上大学的讲台,同时在北大、北师大教授西洋文学,成为北大最年轻的教授,比胡适当年入北大还要年轻4岁。班上他最器重的两个学生是废名(冯文炳)和梁遇春,前者大他4岁,后者小他2岁。

  叶公超在北大、清华当教授时,大概是年代不同,对他的描述也大相径庭。季羡林说:“公超先生很少着西装,总是绸子长衫,冬天则是绸缎长袍或皮袍,下面是绸子棉裤,裤腿用线带系紧……先生的头发,有时梳得光可鉴人,有的时候又蓬松似秋后枯草。他顾盼自嬉,怡然自得。”秦贤次则说叶:“风度翩翩,不拘小节,春秋着西装,背部微驼,头式右分,一尘不染。”不过,今天能够看到的照片上的叶公超,和秦贤次的描述非常一致。

  叶公超上课“很少早退,却经常迟到”,有时迟到15分钟之多。有的学生以为他不来了,于是从教室两侧的楼梯溜走,叶公超见怪不怪,还常常自嘲地调侃:“我上堂上课来得不慢,你们却走得更快。”

  据季羡林回忆,叶公超教课几乎从不讲解,一上来就让坐在前排的学生由左到右依次朗读课文,到了一定段落,他便大喝一声:“stop(停)!”然后问大家有问题没有,如果没人回答,就让学生继续朗读下去,一直到下课。学生们摸出了这个规律,谁愿意朗读,就坐在前排,否则就往后坐。有人偶尔提一个问题,叶公超就断喝一声:“查字典去!”有学生问叶有的单词在《英华合解词汇》里查不着怎么办?叶公超说:“那个《词汇》没用,烧了,要查《牛津大词典》。”

  艾山说:“最初上叶师的课,真是上得满头雾水。他到了课堂,并非有板有眼地从翻译原理原则,及实施方法说起,总是天马行空,随兴所至,高谈阔论。最精彩处是眨着眼帘,把中外翻译家误译、错译欠通处随手拈来,挖苦不留余地。”

  赵萝蕤说:“作为老师,我猜他不怎么备课……他只是凭自己的才学信口开河,说到哪里是哪里。反正他的文艺理论知识多得很,用十辆卡车也装不完的……如果说叶老师什么地方有点令人不自在的,也许是他那种自然而然的‘少爷’风度,当然决非‘纨绔子弟’的那一种。”

  在课堂上,叶公超喜欢信手拿些唐诗、宋词、元曲,叫学生翻译。他对音律平仄并不苛求,只讲究意会神通。如学生死板地“中英对照”,叶公超便批评“这是从字典上抄凑来的字句”。一次叶公超让学生翻译柳宗元的五言绝句《江雪》,并启发学生说:“寒江雪尚望有鱼乎?钓的是柳氏当时的心境。”一语点睛。

  一次叶公超出的译题是李白的《怨情》:“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同学们都犯难,一位洋派的同学直呼叶公超的英文名字说:“喂,George(乔治)!你叫我们翻译李白的《怨情》,不管作者李白理不白,没有交代清楚,美人心中到底恨谁啊?”全场先是愕然,后是哗然。“Wait a minute (等一下)”叶公超似笑非笑,半眯着眼回答说:“我哪儿知道她的心恨谁?”看大家笑得更加开心,叶公超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是知道,也不叫你们翻译了!”

  李赋宁总结叶公超先生授课的特点是:“先在黑板上用英文写下简明扼要的讲课要点,然后提纲挈领地加以解释说明。接着就是自由发挥和当机立断的评论。这种教学法既保证了基本理论和基本知识的传授,又能启发学生的独立思考和探索,并能培养学生高雅的趣味和准确可靠的鉴赏力。叶公超语言纯正、典雅,遣词造句幽默、秀逸,讲授生动。”

  很多人认为叶公超的课很有魅力,但也有人持不同意见。西南联大时期受教于叶的许渊冲在回忆文章中说:“杨振宁认为叶公超教授的英文课很糟糕,他对学生不感兴趣。对此我很有同感,叶先生讲课之前先要学生朗读课文,读慢了,他嘲笑学生结结巴巴,读快了他又说:‘你读那么快干吗?要赶到哪里去吗?’结果学生只得到批评,得不到表扬。有人偶尔问他一个问题,他就大喝一声:‘查字典去!’”

  而且对于流传广泛的那句据说是钱钟书所说的西南联大“叶公超太懒,吴宓太笨,陈福田太俗”,虽然杨绛后来公开撰文否认,但叶和钱的学生许渊冲,却认为:“这句话相信是钱先生的口气,对三位老师的评价也基本上是准确的、有道理的。”对于叶公超的懒,许渊冲举了两个例子:胡适要叶公超和徐志摩、闻一多、梁实秋合译《莎士比亚全集》,结果叶公超一本也没有译,却让梁实秋一个人译完了;在《钱钟书先生和我》中,许渊冲说:“我还记得1939年10月2日我去外文系选课时,系主任叶先生坐在那里,吴宓先生站在他旁边,替他审查学生的选课单,他却动也不动,看也不看一眼,字也不签一个,只是盖个图章而已,真是够懒的了。”

  西南联大外文系学生赵瑞蕻则说:“叶先生在外表有副西方绅士的派头,仿佛很神气,如果跟他接触多了,便会发现他是一个真诚、极有人情味儿的人,一个博学多才的知识分子。他并没有什么架子,相反的跟年轻同事相处得挺好,乐于助人,而且十分重视人才,爱护人才。”

  叶公超名士派头很足,对学生很随便,在街上有时学生向他打招呼,他似没看见;有时学生没看见他,他反而在马路上大喊“密斯特,密斯特”。

叶公超的同事柳无忌说:“这时的西南联大尚在草创阶段,三校合并,人事方面不免错综复杂,但我们的外文系却相安无事,那是由于公超(系主任)的让教授各自为学,无为而治的政策——我甚至不能记忆我们是否开过系务会议。”

  赵捷民说:“他(叶公超)教课以读音正确有名。”叶公超因此也很注重学生的发音,温梓川回忆说:“他最注意发音,如果发音有误,照例须挨骂……即使是女同学,如发音恶劣,亦不稍假以辞色,直言斥讽,入木三分,那被骂的女同学也常常直立以巾掩面,甚至有泪不可抑者。”

  不仅在发音方面对学生要求严苛,在考试方面,叶公超也是当时教师中少有的严格。王之珍回忆说:“他(叶公超)的考试方法很独特,打分很严……他的评分标准与众不同,多凭平时课堂印象,并不全照试题答案。因此,每逢考试,令人提心吊胆。”

  在西南联大时,一次杨振宁英文考试得第一,才得80分。许渊冲第二,得79分。

  温梓川回忆在暨南大学任教的叶公超说:“他在暨南,非常受同学的欢迎,他上课时讲英文,真教人听出耳油,不情愿下课。他头发梳得服帖,口咬烟斗,衣服整齐,风度翩翩,一点也不像那些不修边幅的作家,倒十足像个绅士。大概在英国住久了的缘故,他说话坦率,有风趣。”

  依照叶公超个人的观点,“幽默不是一般的开玩笑,或是讽刺,或是诽谤,而是能看出一桩事理或一句话中本身的矛盾冲突”,就这一点来说,叶公超认为林语堂不如兰姆幽默。

  一次话题说到服饰,叶公超说:“西装袖子的纽扣,现在用来作装饰,其起源乃防止大家大吃大喝了后,用袖子揩嘴巴。洋人打领带更是妙不可言,便利于让人牵着脖子走,而且要面对着牵他的人,表示由衷地臣服。”

  归国初期除执教外,叶公超当时还兼任北京《英文日报》、《远东英文时报》主笔。适逢新月社和中国戏剧社兴办,叶公超与徐志摩、陈源、胡适、余上沅、闻一多等同好结盟,为《现代评论》、《剧刊》撰稿,介绍当代英美文学,还在北京《晨报》上发表以英文写作的十四行诗。1927年,叶公超赴上海就任暨南大学外文系主任兼图书馆馆长,这期间与胡适、徐志摩等人开设新月书店,继之合编《新月》杂志。《新月》停刊后,叶公超又与闻一多、林徽因等原《新月》的同人,创办《学文》月刊,自任主编,但好景不长,刊物因叶公超要出国休假而停办。

  梁实秋记述这一时期的叶公超说:“《新月》杂志这时候在上海刊行,公超是最初创办者之一。虽然写稿不多,但是都很有分量。本来他不擅中文,而且对于中国文化的认识也不够深。闻一多先生尝戏谑的呼他为‘二毛子’,意思是指他精通洋文而不懂国故。公超虽不以为忤,但是我冷眼观察,他却受了刺激,于英国文学之外对于中国文学艺术猛力进修,不久即翻然变了一副面目,成为十足的中国文人。”1931年末,徐志摩因飞机失事殒命,《新月》休刊半年,叶公超受命于危难之时,主持了最后六期的编务。叶公超晚年在《我与〈学文〉》中回忆说:“最有趣的是,《新月》停刊前最后三四期,除了少数几位朋友投稿外,所有的文章几乎全由我一个执笔。在一本刊物里发表好几篇文章,自然不便全用叶公超一个名字,因此,用了很多笔名。时隔四十多年,那时究竟用过哪些笔名,现在已想不起来了。”

  有一件事,可以看出叶公超脾气之大。

  叶公超到暨南大学后,先住在图书馆里,后来搬出,在离暨南大学不远的真茹乡下租了几间平房,小桥流水,阡陌纵横,非常雅静,房内布置也舒适整洁。叶公超论诗,与徐志摩、闻一多常不同,而与新月诗人饶孟侃却颇相契合,因此饶孟侃经常来此小住。有一天谈起某某英国诗人,叶取出此人的诗集,翻出几首代表作,要饶读过之后再讨论。偏巧饶孟侃那天很疲倦,读着读着就抛卷而眠,叶公超见状大怒,顺手捡起一本大书投掷过去。饶虽未受伤,却也大惊,两人因此生隙,再没有往日的亲密了。

  1929年秋季,叶公超离开暨南大学,返回北平就任清华大学外文系教授。

  1931年6月,叶公超与燕京大学物理系毕业的袁永熹喜结良缘。袁永熹又名淑惠,比叶公超小两岁,父亲袁祚廙清末曾入袁世凯幕府,做过营口道台,后亦官亦商。1929年,袁父死于脑溢血,从此家道中落,袁家将自家居住的大宅院转让给胡适,兄弟姐妹几个靠变卖古董字画上了大学。在燕京大学物理系就读时,袁永熹曾被誉为燕京大学的“校花”。但她又是位荆钗布裙、洗尽铅华的物理学家,性情爽朗,待人热忱,生活俭朴。叶公超和袁永熹的结合是师生恋的典型例子。当年叶公超在清华任教的同时,也在燕京、北大等高校兼课。

  叶公超婚后不久,学生常风去清华北院的家中拜访他,“看见一位女子坐在书桌旁椅子上看书。经叶先生介绍,才知道是他新婚的夫人袁女士,燕京大学物理系毕业的。可是房里没有新添像是新婚家庭的家具和摆设。新婚夫人也是一般穿戴,不像一个新嫁娘。坐下谈话时,我看见背后书架上一排十来本红皮脊烫金的字和图案十分耀眼的书,以前在他书架上不曾看见过。叶先生告我,是胡适、温源宁等十位老朋友赠送的结婚礼物,路卡斯编的《兰姆全集》和其写的《兰姆传》。叶先生最喜欢兰姆的文章,朋友们特意买了这套书送给他作为贺礼的。在叶先生家里只有这一套崭新金光闪闪的《兰姆全集》是唯一使人感到叶先生确实已经结了婚了”。

  叶公超当时住清华北院11号,他在南窗外种植了毛竹,给寓所取名“竹影婆娑室”,并请著名诗人、文学家黄晦闻题写了横额。新婚燕尔,琴瑟相和,又有诗书相伴,这大概是叶公超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而朋友们也习惯于“深埋进叶教授家舒适的沙发(清华最舒适的沙发),呷着叶教授家著名的普洱茶,听任叶教授把他有趣的谈话不受节制地一直讲下去”,他的谈话“涉及太阳底下的一切,外加太阳之上的一些——百科全书的全部范围”。

  清华园北院旧址,竹影婆娑。北院旧建筑几已无存,仅余朱自清当年住过的北院16号1932年,叶公超的长女出生,取名叶彤;1937年儿子出生,取名叶炜。名字皆来自《诗经》里的《邶风·静女》:“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儿女之名,流露出叶公超对夫人的爱悦。

  1934年暑假,叶公超在清华工作满五年,有一年的带薪假期,他与妻子袁永熹从上海出发,先到美国停留约一个月,再到意大利、瑞士,然后在法国住了四个月,第二年初春到英国,1935年暑期末才从欧洲返回北平。

  1935年,叶公超应胡适之邀到北大英语系任教。次年7月,他从清华园搬到北平城内西北地安门西大街前铁匠营五号。和清华北院一样,叶公超的书房在西厢房,书房同时也是接待朋友的地方。北房是很高大的三间,里面陈设着从房东那里借用来的满堂硬木家具,显得富丽堂皇。北房的廊檐很宽,通到东面另一个院子。廊檐外有两棵树和花花草草,还堆砌着几块太湖石,十分幽静。如果想散步,出了胡同十分钟就可走到北海的后门,多走几步,就可到地安门外鼓楼一带的古玩铺地摊逛逛。

  赵萝蕤在《怀念叶公超老师》一文中记述说:“后来他结婚了,夫人是我在燕京时的一个比我班次高的同学。我有时到前铁匠营他们的寓所去串门。他们的生活令人羡慕:一所开间宽阔的平房,那摆设证明两位主人是深具中西两种文化素养的。书,还是书是最显著的装饰品,浅浅的牛奶调在咖啡里的颜色,几个朴素、舒适的沙发、桌椅、台灯、窗帘,令人觉得无比和谐;吃起饭来,不多不少,两三个菜,一碗汤,精致,可又不像有些地道的苏州人那样考究,而是色味齐备,却又普普通通,说明两位主人追求的不是‘享受’而是‘文化’;当然‘文化’也是一种享受。”

  曾到叶公超家中拜访过的许渊冲在《一代人的爱情》一文中写道:“知道她(袁永熹)是我同班同学袁永熙(后来成了清华大学党委书记)的姐姐,那时已有一女一子,她叫女儿给我们唱英文歌,可见她是一位贤妻良母。”

  从《吴宓日记》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他为他人之事四处奔走,特别是帮助朋友谋求职位的记载。叶公超归国之初本打算去清华任教,这次他同样是将事情委托给了吴宓,虽然最后没能如愿,二人还是结下了很深的情谊。所以1929年叶公超到清华任教后,最先就住在吴宓的藤声荷影之馆,而叶公超成家后,已经离婚的吴宓也常常在叶家搭伙吃饭。从清华到西南联大,叶、吴二人一直保持着非常亲密的关系。单身汉在已婚的朋友家里搭伙,这也是清华当时的一个习俗。另一个典型例子是陈寅恪,他因自家与赵元任的妻子杨步伟家是世交,又与赵熟识,所以进入清华后一直在赵家吃住,直到成婚后才离开。

对于叶公超的妻子袁永熹,吴宓在1940年10月19日的日记中写道:“叶宅晚饭。近一年来,与熹恒接近,深佩熹为一出众超俗之女子。”

  叶公超的中文著述很少,作为学者,他属于“述而不作”的那类人,直至去世前两年才出版了一本《叶公超散文集》。

  学生常风回忆说,叶先生指点删改文章时说,千万记住写文章一定要学会舍得割爱;能不用的字一定不用,能用一个字表达的就不用两个字。不论写什么只要是和你所要表达的无关就都删掉。古今中外文章写得好的,都是简洁,不枝不蔓。绝对不要堆砌美丽堂皇的字眼儿。叶先生还说:“这些话并不是我自己的发明,都是我从中国外国作家学来的,我自己体会到这些话确实正确。”

  令人特别刮目相看的是作为评论家的叶公超,因为深谙文艺心理学的缘故,他的文艺批评见解独到,剖析深刻,下语精当。

  叶公超说:“现在最迫切需要的,是独立而严格的艺术批评。”他认为:“我们过去老套的艺术批评,全是捧人的。有的批评,非但不能帮助艺术家,反而压制他们的创造力。”徐志摩死后,叶公超撰文认为徐的散文成就高于他的诗作。而对于新月派的论敌鲁迅,叶公超也坦然地指出:“我觉得鲁迅的散文比徐志摩的好。”

  1936年10月鲁迅逝世,在自由知识分子圈中掀起波澜。叶公超在天津《益世报》增刊上发表了《关于非战士的鲁迅》,高度评价了鲁迅在小说史、小说创作和散文上的成就,指出鲁迅作为非战士的另一面之伟大,认为“中国大环境未能让鲁迅静下心来,写几部有分量的书,如中国文学史之类,是十分可惜的”。又高度评价了鲁迅的杂文,“我很羡慕鲁迅的文字能力。他的文字似乎有一种特殊的刚性是属于他自己的(有点像Swift的文笔),华丽、柔媚是他没有的东西,虽然他是极力的提倡着欧化文字,他自己文字的美却是完全脱胎于文言的。他那种敏锐脆辣的滋味多半是文言中特有的成分,但从他的笔下出来的自然就带上了一种个性的亲切的色彩。我有时读他的杂感文字,一方面感到他的文字好,同时又感到他所‘瞄准’(鲁迅最爱用各种军事名词的)的对象实在不值得一粒子弹。骂他的人和被他骂的人实在没有一个在任何方面是与他同等的”。

  因为鲁迅死后不到三日,北平各书店他的书被抢购一空,所以写作《关于非战士的鲁迅》一文时,叶公超手边只有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和《鲁迅杂感集》等少数几本书。在把鲁迅的所有作品都收集来,不眠不休地花了好几天时间一口气读完后,12月8日,叶公超又写下了一篇长文《鲁迅》,发表在1937年1月25日的《北平晨报》文艺副刊上。

  在文中,叶指出“五四之后,国内最受欢迎的作者无疑的是鲁迅”,“在政治上,他的确是个很可贵的酝酿者(agitator),因为他有历史上成功的酝酿者所需要的条件:锋锐的讽刺,浓烈的大量的情感,动人的真挚与亲切。但是,他绝对不是能做政治领袖的人,如史达林、希特勒、莫索里尼等都是同样地要压迫人的,要扑灭个人主义的,要取缔言论自由的。鲁迅在压迫之下‘反抗一切的压迫’,究竟是反抗压迫本身呢?抑或因压迫者可恨而反抗压迫呢?我们不敢妄论,也许二者兼而有之;不过我相信,假使请他来压迫人,统治人,他还是如他自己所说:‘不够刻毒’吧”。

  “不过,鲁迅那反抗的咆哮,无情的暴露,只能充实一时的空虚,有时还能给我们一种膨胀的感觉,但转眼之间又依然是空虚与绝望。其实,连鲁迅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常常劝大家不要弄到恨恨而死。他不但能怒,能骂,能嘲笑,能感慨,而且还能忏悔,自责,当众无隐讳的暴露自己。”并认为“鲁迅其实是一个浪漫气质的人,他是抒情的,狂放的,整个自己放在稿纸上的。但一个浪漫气质的文人被逼到讽刺的路上,实在是一件很不幸的事”。

  同时盛赞鲁迅的杂文,“鲁迅最成功的还是他的杂感文……他的情感的真挚,性情的倔强,智识的广博都在他的杂感中表现得最明显……在这些杂感里,我们一面能看出他的心境的苦闷与空虚,一面却不能不感觉他的正面的热情。他的思想里时而闪烁着伟大的希望,时而凝固着韧性的反抗狂,在梦与怒之间是他文字最美满的境界”。

  叶公超晚年在病榻上写了一篇短文《评论鲁迅》,说一直托朋友找当年的那篇长文想再读一读,并回忆说:“这篇文章里我曾经提到胡适之、徐志摩的散文都不如鲁迅。我说鲁迅虽然没有人格,但是散文却是最好。文章发表之后,胡适之很不高兴,他跟我说:‘鲁迅生前吐痰都不会吐在你头上,你为什么写那么长的文章捧他。’我是另一种想法,人归人,文章归文章,不能因人而否定其文学的成就。”

  对于叶公超的性格,叶的朋友陈子和说:“公超有三大缺点,第一是看不得别人有错,有错就当面指责。第二是不管是谁在他面前耍花枪,马上拆穿。第三是个性强,对任何事都有定见。”

  叶公超平生有两个习惯:一不记日记,二不收集照片。他认为一个人如果有成就,别人当然不会忘了他,自己也就用不着收集照片,写日记了。叶公超的办公室很少挂照片,家里也不挂照片。他说,他本人不写历史,但愿意创造历史。

  叶公超平时讲课很少涉及时事。不过在日本侵华在即的时候,叶公超却对学生说:“日本人要是开始蠢动,就是他们自掘坟墓的日子到了。我们中国,平时虽然破破烂烂四分五裂,可是,对外战争一开始,大家就会抛弃成见,凝聚起来,共同拟订方案,救亡图存。中国太大了,要吞,谁也没本领吞得下去。”

  卢沟桥事变之后,叶公超与梁实秋等人历尽艰险,逃至南京,向教育部请示分配新的工作。教育部的指令是,政府已决定将北大、清华、南开合并为长沙联合大学,让他们领取旅费与船票,立即去长沙集中待命。两个月之后,联合大学迁往昆明,叶公超继续担任西南联大外文系主任兼北大外文系主任。1939年春天,一件突发事件改变了叶公超的命运。

  这件事还得从毛公鼎说起。

  毛公鼎,是西周晚期青铜器,清道光年间在陕西出土。鼎身有铭文499个字,是现存铭文中最长的青铜器。它记述了周宣王告诫和褒赏其臣毛公之事,是货真价实的国宝。民国时,此鼎为交通部长、国学馆长叶恭绰收藏,抗战爆发后,叶恭绰前往香港避难,将此鼎藏于上海的寓所,由其妾潘氏保存。后来潘氏为争家产闹纠纷,为了毛公鼎的安全,叶恭绰写信给叶公超:“过去日本人和美国人两次想出高价购买毛公鼎,我没答应。这是国宝,决不能落在外人手中。现在把此任务交付于你,不得典质,不得买卖,有朝一日,可以捐给故宫博物馆。”

  毛公鼎收到信后,叶公超火速赶往上海。潘氏由于想鲸吞财产未遂,向日本宪兵告了密。叶公超早料到有此一招,事先将毛公鼎妥帖地收藏起来。日本宪兵到叶宅突击检查,搜出大批字画和两把手枪,当即以间谍罪逮捕了叶公超。叶公超被关在大狱中49天,历经七次提审,两次鞭刑、水刑,仍坚决不肯说出毛公鼎的下落。顾毓琇在《回忆叶公超先生》中记述道,他“在狱中用香烟纸写一小条,由其妹Julia嘱人带到重庆,指定本人请转告当局及友好,他已誓死不屈,大义凛然”。后叶公超密嘱家人仿造一赝品上缴,其兄叶子刚又重金具结保释,才使得叶公超重获自由,之后他秘密携毛公鼎赴港。此鼎几经周折后,1946年归故宫博物院所有,现存台北。

  在西南联大时,对于生活的困顿,享受惯安逸的叶公超有点受不了,经常发牢骚说:“还不如去从政呢!”同时又半开玩笑地补充说:“我要足够大的官才做。”不成想这句戏语竟然因为毛公鼎一事而成真。

  历经风波后的叶公超回到重庆,国仇家恨集于一身,已无意再回到平静的校园教书,他的朋友、时任国民党中宣部副部长的董显光趁机动员他出山,为国家服务,就这样,叶公超决然告别学界,步入仕途。转年奉派出任驻马来西亚专员,负责马来半岛一带的抗战宣传事宜。太平洋战争爆发后,马来半岛沦陷,叶公超回国稍事休整,又远赴英国,以驻英大使馆参赞衔,任国民党中宣部驻伦敦办事处主任,职责仍是抗战其间的国际宣传。抗战胜利后,叶公超转入外交界,并凭借其优秀的英语能力和外交能力,很快成为外交部长。

  就在叶公超加入海外宣传处之前,1938年9月,叶的好友胡适出任驻美大使。晚年有人曾问胡,你说你从不做官,大使不是官吗?胡回答说:“当时国家是战时。战时政府对我的征调,我不敢推辞。”

对于叶公超的弃文从政,王辛笛说:“在旧日师友之间,我们常常为公超先生在抗战期间由西南联大弃教从政,深致惋叹,既为他一肚皮学问可惜,也都认为他哪里是个旧社会中做官的材料,却就此断送了他十三年教学的苜蓿生涯,这真是个时代的错误。”

  叶公超暮年回忆时说:“若没有抗战,我想我是不会进外交界的。现在,我倒有些后悔没有继续从事文学艺术。”

  朱自清日记里提到叶公超,形容他“是一位极不容易被了解的人,喜怒无常、狂狷耿介,有时会游戏人间,有时又治事谨严,有时异常天真,有时又显得非常复杂。和他相处,如同喝一杯醇酒,吃一碟辣椒。他常骂人,但被骂的人并不怀恨,而且感激,这就是他的与众不同之处”。叶公超在学校是一副名士派头,到了官场上也还是一样豁达、开朗,不拘小节。

  叶公超任外交部长时,放手让副手和部下工作,笑呵呵地公开宣布:“我一天只看五件公文,其他的都不必送上来了。”部长当到如此潇洒,大概也无出其右了。叶公超出使美国,应邀发表演讲,“不看讲稿,出口成章,手挥目送,亦庄亦谐。有时声若洪钟,排山倒海;忽然把声音降低到如怨如慕,窃窃私语,全场听众屏息静听”。演讲完毕,三四百位听众起立鼓掌,历数分钟不息,外国专家学者纷纷赞许他的英语是“王者英语”,声调和姿态简直可以和温斯顿·丘吉尔相媲美。

  1949年到台湾后,叶公超先后任国民党政府“外交部长”、“驻美大使”。去台之前,曾有朋友劝叶公超在香港另谋发展,说:“你赌马下注,选错了马,一定输。”叶公超回答说:“不,我不是赌马,我就是一匹马。”

  任“驻美大使”时,叶公超对朋友说:“见了艾森豪威尔,心理上把他看成是大兵,与肯尼迪晤谈时,心想他不过是一个花花公子、一个有钱的小开而已。”

  叶公超最烦文山会海,平时会议都让人顶替他去,回来汇报。一次,蒋介石对屡不赴会的“部长”提出批评。叶公超在台下发牢骚:“两个小时可以办许多事情,却一定要让我来浪费。”又用英语说:“他可以枪毙我!”这样的性情,在官场上难免碰壁受气。在“外交部”工作的人,都知道只要叶公超被蒋介石训斥,回到“外交部”里必定训斥“司长”。他的副手政务次长胡庆育曾这样描述叶公超的脾气:他的一天有如春夏秋冬四季,你拿不准见他时会遇上哪一季,大家凭运气,可能上午时还好,下午就被骂了出来。

  陈诚是叶公超的顶头上司,两人互有芥蒂,叶公超对他多有不屑。1950年,国民政府迁往台湾之后,拟建“革命实践研究院”,陈诚任主任。对于这个研究院,叶公超颇有微词。一次在饭桌上,叶公超当着陈诚的面直言:“研究院是做官的‘终南捷径’,受过训的人除了多了一件护身符外,看不出什么效果。”一句话把陈诚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好打哈哈。

  一次,某“立委”在质询会上指责叶公超用人不当,质问:“什么样的人才能当外交官?”叶公超平时很烦此人,而且知道他有羊癫疯,于是回答说:“只要大学毕业,五官端正,不患羊癫疯的都可以当。”说完还冲其弯腰鞠躬九十度。

  叶公超讨厌记者的穷追不舍,一次,他对盯梢的记者下逐客令说:“叶某人也做过报纸编辑,做过夜猫子,且从不把‘高官大吏’看在眼里,也不做洋人的‘买办’,但我也看不起像蚊子似的紧追不舍的新闻记者,你就是那个蚊子!”一次,被熟悉的朋友“叮”得无法,他说:“我说,我说,只要你不写,我什么都说。”

  1955年,记者乐恕人采访叶公超时,叶公超说:“我是做的中华民国的‘外交部长’,不是做的哪一个人的‘外交部长’。我执行‘政府’的外交政策,在运用和决断上,我有我的自由,某某也干涉不了我。”“某某”指的当然是蒋介石。乐恕人问他这句话可否引用,叶公超满不在乎地回答:“你引用好了,我不在乎。”

  何世礼谈起孙立人和叶公超时说:“这两位朋友都是头等人才,就是脾气太坏,劝了不知多少次,他们都不听!”

  作为学者从政的典型,后人评价叶公超:在他从政后的举止言行里仍然可以看出他基本上是一个读书人、一个书生、一个知识分子,一生中都放不下他那知识分子的身段,丢不掉那股知识分子的傲气。

  也有人说叶公超面冷心热。符兆祥在《叶公超传》中说:叶公超为人爽直,有时为了某些问题,常常当面给人难堪,过了不久,又会说那人的好话,足见他脾气虽然暴躁,心地却十分善良。

  虽然对上司桀骜不驯,但对于下属,叶公超却很尊重,又很幽默:“×公是我的秘书,安排见客的秘书,也是我的上司,我的拐杖。”

  一次,叶公超打电话找《中国邮报》发行人余梦燕。接电话的工友说:“她不在,请问您是那一位啊?”他说:“我是叶公超。”工友以为他在胡闹,于是说:“你要是叶公超,我就是叶公超的爸爸。”叶公超停了一会,幽默地说:“爸爸!请你告诉我余梦燕在哪里好吗?”

  一位老部下在追悼叶公超的文章中说:“他是一个满嘴牛津口音,衔着烟斗,十足学者派头的英国绅士,在宣传上他可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衡量对方的身份,扮演自己的角色。对方是绅士,他比绅士还绅士,假定对方是流氓,他也会说比他更脏的脏话。”

  一次,下属某公在一次社交酒会上喝多了,跟叶公超干杯时,出于善意劝他不要“恃才傲物”。此话一出,四座皆惊。叶公超马上对其夫人说:“××喝多了,等主客走后,你好好招呼他回去休息。”张群知道此事后,批评某公:“你的话太重了,人家受不了的。”某公也觉得自己实在唐突,于是找个机会向叶道歉,叶说:“我早就忘记了。”后来叶还委其以重任。叶死后,此公撰文大赞叶公超“一骨子豪迈坦荡,能容人”。

  叶公超颇为自豪地说:“我在‘外交部’当过九年部长,从未下条子用过一个私人,一个亲戚,这是我平生引为快慰的事。”

  叶公超厌恶假话,他于1954年3月对新上任的“中央日报社社长”阮毅成说:“我办外交,你搞宣传,都是放错了地方。”“外交和宣传,对自己有利的事,皆要尽量夸张,也就是要能说大话。对不利于自己的事,皆要尽量隐讳,也就是要常说假话。这两者,皆非你我所长者也。”叶公超最看不惯的是伪君子、假道学、小官僚与情报贩子“利用市井小人,以打击正人君子”,他自题勉志联句曰:“爱管是非生性直,不忧得失此心宽。”

  1961年联合国大会讨论蒙古入会案,叶公超和蒋介石意见相左,叶公然骂蒋:“他懂什么外交,连问题都搞不清楚!”蒋急召叶回台“述职”,叶公超行色匆匆,只带一件雨衣,指望“三日即归”。回台后,蒋并没有立刻见叶,“只是到第三天才传谕不必回任所”。有记者问叶公超对被黜免的感想,叶大怒:“叶公超死了,以后别找他!”张放在《叶公超的寂寞晚年》中说:“传说老先生召见他,他跟蒋公顶嘴:‘别的您懂,外交您比不上我懂!’”

  被罢黜之后的叶公超曾到台大和台师大兼任教授,开的课还是老本行“英美现代诗”,台下听者如云。不久,有关方面向校方施压,叶公超的课只教了一个学期,便匆匆收场。

  赋闲后不得离台的叶公超只能以书画自遣,“怒而写竹,喜而绘兰,闲而狩猎,感而赋诗”。用他自己的话说:“书画不会得罪人,又无损自己,是最好的养性方法。当一个人手执画笔的时候,世俗杂事都在九霄云外,宠辱皆忘,更不知凡间有痛苦和烦恼。”叶公超画的《双清图》叶公超的书法深得褚遂良神髓,尤喜录陆放翁、王安石的诗。别人向他讨画,叶公超常说:“我的字也不错呀。”写好字后自我欣赏:“还不错吧,至少写得很直,没有歪。”

  叶公超喜欢狩猎,却志不在“得”,见到乖巧的野鸭涉水而过,他往往狠不下心扣扳机。他说:“对打猎的人说,猎品是顶重要的,比如行猎时,不可以射杀雌的、幼的。就像孟子所说的‘数罟不入池’,意思是说,在充满杀机中,也须存一份忠厚的好生念头。”

  叶公超偶尔作诗,但其意特别。1969年人类登月成功,举世欢呼,叶公超却认为月亮给科学污染了。“登月人归佳话多,何曾月里见嫦娥。举头望月明如旧,对月无言且放歌。”

  故国山河常在叶公超的梦里,阮毅成回忆杭州旧事的《三句不离本“杭”》出版后,送给叶公超一本,他连夜读完,并赋诗一首:

  毅成兄以其所著寄赠,一夕读尽,益增异地怅望乡邦之思。

  一篇说尽临安事,山外青山楼外楼。

  展卷凄然怀故迹,年年望断是神州。

  叶公超晚年因为被罢黜幽居,故而画兰的时候少,画竹的时候多。在一副竹画上他题字赞曰:“未出土时先有节,到凌云处总无心。”临死前,叶公超指着家中挂的一幅刘延涛的画《烟波江上一翁》说:“这个老头就是我。”画上的题字是叶公超最喜欢的一首诗,也颇能反映他晚年的心境:“自织自耕自在心,江干千种柳成荫。兴来一棹悠悠去,酒热深杯细细斟。”

  叶公超的书法20世纪50年代,叶公超与白崇禧在台湾中部山区打猎叶公超几乎是一生闹穷,他说“我是个败家子,把祖宗留下的遗产卖了许多”。到台湾当了“外长”,别人向他致贺,他说:“甭提了,赔钱货!”1978年,一个友人到他家造访,他以百般无奈的口吻说:“我这个房子明天就要拍卖了,已经拍卖过一次,无人出价。如果价钱低一点,我儿子说他可以买了送我。”说时一脸的惘然。

  叶公超属于那种“醉卧美人膝,醒握天下权”的男子,所以一生中有不少红颜知己,其中之一是燕京大学华侨女学生陈仰贤对叶公超无望的苦恋。据《吴宓日记》记载,1930年4月3日,叶公超病,陈仰贤前来探病,对叶“亲密而恭顺”,晚上又给吴宓打电话,担心叶公超晚上无人陪护,托他找名护士,可见其对叶的深情。在知道自己无望后,陈又邀叶观看莎士比亚戏剧,想将其中扮演女主人公的同学王碧云介绍给叶,而叶仍不喜。在得知叶属意于袁永熹后,陈仰贤在给吴宓的信中说:“你说叶先生是我悲剧中人,并不错。但我自己并不觉悲哀,我可以代他死。我为他牺牲到这步田地,并不算什么;我不但不觉得悲哀,我有时还觉得荣耀。至于他的婚事,是我盼望他那么做的。我爱一切他所爱的人,这是他知道我的。我并不是故做好人,我不承认我这行为是好人的行为,我只是爱他。我无论他与别人结婚也好,不结婚也好;爱我也好,不爱我也好;我对于他,并没有所期待。总而言之,我是无条件(回报我爱的条件)的爱他。”

  叶公超“自承近于大男人沙文主义者,特别喜欢meek(柔顺)的女子”,而他心仪的袁永熹偏偏是一个清绝而有个性的女子。吴宓一度在叶公超家蹭饭,据他记述:一次,因饭菜味道不合胃口,叶公超大发脾气。袁永熹一言不发,等叶公超发泄完毕,她才一字一顿地说:“作为主妇,饭菜不合口味,我有责任。但是你当着客人的面发脾气,也是不合适的。”

  叶公超的坏脾气让曾经幸福的婚姻蒙上了一层阴影,而最让袁永熹难以忍受的,恐怕还是他不断的风流韵事。在叶公超与堂妹的一段情曝出后,袁永熹始终无法原谅叶,两人的关系越闹越僵。抗日战争爆发后,叶公超将妻子儿女送往美国。

  虽然在西南联大期间,袁永熹曾一度返回国内陪伴在叶公超身边,但在丈夫踏入仕途,最后去台后,袁永熹却因为不愿夫婿拜相封侯,更不习惯台湾繁文缛节的生活,最终选择了偕子女定居在美国。她在美国加州大学任研究员近30年,退休后,过着波澜不惊的隐居生活。

  由于叶公超本人长期在海外奔波,生活漂泊不定,在他生命的后40年,婚姻其实已经名存实亡。袁永熹会在双十节回台一天,陪叶公超参加完酒会就远走高飞;叶公超赴美公干,非出面不可时,袁永熹也会迁就出席一些外交所需的社交场合,但应酬结束随即离去。

  1981年临近中秋节的一个晚上,叶公超在邻居陈子和的画室中叹道:“我是有家难归!”过了一会儿又说:“我要给我在美国的女儿画一幅竹。”叶公超病重手术后独自住在台北荣民总医院,护士们很同情他,出于自尊,他说:“我的太太女儿都要回来看我了。”当然,那是自欺。叶公超笔下的竹子在临终前的文章《病中琐记》中,叶公超感慨万端地说:“生病开刀以来,许多老朋友来探望,我竟忍不住落泪。回想这一生,竟觉自己是悲剧的主角。一辈子脾气大,吃的也是这个亏,却改不过来,总忍不住在发脾气。有一天做物理治疗时遇见张岳公,他讲:‘六十而耳顺,就是凡事要听话。’心中不免感慨。”

  1981年11月20日,叶公超因心脏病复发去世,袁永熹没有赶回告别,只以未亡人身份献了一副挽联:

  烽火结鸳盟治学成家心虚安危轻叙别

  丹青遗史迹幽兰秀竹泪痕深浅尽纵横

  获知叶公超离世的消息后,幼年时即称叶为“乔治叔叔”的陈香梅在短短几天内写了一篇悼文两首挽诗,诗中说:“奉献给你红色的玫瑰,那是我从童年、青年到中年对你的半点关怀与爱意……多少双纤手为你磨墨、添香,多少颗心曾为你似醉非醉。”

  在文中,陈香梅写道:“叶公超一生中有不少红颜,但在他最寂寞、最需要爱心之时却在孤寂中与世长辞,这真是人生一大憾事。老天对他太不公平了!”并说:“英豪有女人的赏识并非不道德之事,而是可以自豪的……没有女人的男人才该自愧呢。”基于此,她多少有点打抱不平地发问:“当年添香伴读的女人都到哪儿去了?……你们也该为他悲叹一两行吧。”

  对于叶公超,陈香梅说:“叶公超是个性情中人,他是个读书人,有报国的雄心壮志,他爱自己的国家和民族比爱自己多多,他也是一位怜香惜玉的才人,他对不少女人有不同的情感,但他不可能是理想的丈夫,他的婚姻是失败的,我们不须替他辩护。他爱的国家,他爱的女人都使人失望,有负于他,这是一个大讽刺,也是一场悲剧。”

  那么多爱他的,他不爱;他唯一真正爱的,得到了却没能守住。曾有人说:“如果叶公超肯收束自己,将散发给‘红颜知己’的爱集于妻子一身,成全她水木清华式的流年,何至于如此悲凄?”

  1995年,袁永熹在美国加州离世。地下相逢,不知她是否还会手持一柄彤管,俟君于城隅?《诗经·邶风·静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来源:民国的底气 作者:落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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