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忆起来，赵振江还是认为“是西班牙语选择了我” 本报摄影记者/杜英男[ 再拒绝已经来不及，他就提出一定要有个西班牙诗人和他合作。就这样，赵振江开始了漫漫三年半的《红楼梦》的翻译。“每天都要译，努力一个回目一个回目地译。有个暑假，招待所全空了，食堂也关门了，就剩我和住在招待所的一窝猫，它们陪着我。我去旁边的商店买面包和火腿回来，也给它们带上一份。 ]”
“我在此放声歌唱，伴随着琴声悠扬。有个人夜不能寐，只因有莫大悲伤。像一只离群孤鸟，借歌声以慰凄凉。”
像当初第一次读到阿根廷著名史诗《马丁·菲耶罗》那般激动，北京大学西班牙语系教授、翻译家赵振江深情地背诵起诗中片断。二十余年前，正是他将这部长诗翻译成中文。聂鲁达、安东尼·马查多、加西亚·洛尔卡、米斯特拉尔、鲁文·达里奥、帕斯……西语国家诸多鼎鼎大名，甚至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诗人都是借他的翻译才得以与中国读者见面，或更加熟悉。而如今在西语国家流行的《红楼梦》的西班牙语译本，也出自赵振江之手。
任谁都很难看出，这位经常在北大篮球场上打球的白发老人，是一位著作等身，且获得过西班牙和智利国家级勋章的人。
西班牙语选择了我
“我想，其实就是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耕好。”赵振江笑呵呵地说道。
1959年考入北京大学时，赵振江的第一志愿，是北京大学中文系。“我从小就对中国传统诗歌很感兴趣，当我还在顺义牛栏山上小学的时候，我的小学老师在课堂上会用中国传统的方法诵诗，我一直都记得。”本来他已经被中文系录取，但因他各方面“素质高”，硬被西语系老师作为“学生骨干”从中文系“挖”了过去。
“过去以后，先学了一年半法语，很快古巴革命成功，我听从组织安排，学习西班牙语。”现在回忆起来，赵振江还是认为“是西班牙语选择了我”。但尽管是被动选择，他仍将这一亩三分地耕得有声有色。从1984年到现在，他保持着每年至少翻译一本书的速度。
由于爱好诗歌，赵振江对西班牙语诗歌也情有独钟。还在上学时，来自阿根廷的外教给他开的泛读书目就有阿根廷史诗《马丁·菲耶罗》。“博尔赫斯当时说过，阿根廷没有文学，如果说有，那就是《马丁·菲耶罗》。”
念书时，赵振江就今天3行、明天5行，断断续续地翻译着《马丁·菲耶罗》。“史诗是写高乔人（拉丁美洲民族之一）的，里面有很多高乔人的土话，我不能译，就先放着。1979年到1981年，我去墨西哥进修，正好遇见很多被当时的阿根廷军政府迫害，流亡到墨西哥的阿根廷人，赶紧向他们请教。那段时间，差不多翻译完了。”赵振江翻译这个大部头，完全是凭个人爱好，没有想过出版，尽管《马丁·菲耶罗》在阿根廷家喻户晓，“街上小孩打架之前，先背诵马丁·菲耶罗。”
结果1984年，《马丁·菲耶罗》的作者何塞·埃尔南德斯诞辰150周年，阿根廷国内要展出各个语言版本的《马丁·菲耶罗》。“大陆没有，台湾地区倒是送过去一本，中国驻阿根廷文化参赞张治亚先生就急了，赶快给国内写信，要找大陆的译本。”在时间紧迫、出书又很慢的当时，几乎没有出版社肯接手这个“不可能的任务”。后经领导批示，才找到湖南人民出版社，“把他们最有经验的编辑都叫来加班加点出这本书。”终于，赶上了展览。1999年，阿根廷总统向赵振江颁发了“五月骑士勋章”。
《红楼梦》译了三年半
在“五月骑士勋章”之前，1998年，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还曾颁给赵振江“伊莎贝尔女王”骑士勋章，表彰他不但翻译了西班牙著名诗人加西亚·洛尔卡的作品，还将《红楼梦》翻译成了西班牙语。
时光回溯到1987年，赵振江收到西班牙格拉纳达大学秘书长的来信，把他称作“翻译《红楼梦》的最佳人选”，让他赶快动身去西班牙翻译这部中国巨著。“当时一下有点懵，后来才知道是张治亚先生的举荐。但我不是红学家，虽喜欢《红楼梦》，也实在没把握。而且我觉得我的西班牙文水平也远不能胜任。”
西班牙方面又接二连三来信催促，说已经有了一个译本，只要过去校订便可。“结果满不是那么回事，有一个从英文翻译过去的西文版本，但大学说质量太差，想要从中文直接译过去的。”
再拒绝已经来不及，他就提出一定要有个西班牙诗人和他合作。就这样，赵振江开始了漫漫三年半的《红楼梦》的翻译。“别看我在西班牙待了三年半，我连西班牙都没有玩全，更别说欧洲了。每天都要译，努力一个回目一个回目地译。三年半，别人放假我不休息，有个暑假，招待所全空了，食堂也关门了，就剩我和住在招待所的一窝猫，它们陪着我。我去旁边的商店买面包和火腿回来，也给它们带上一份。”翻译小说里的诗歌、对联、题匾都是苦差事，他和合作伙伴商量了又商量；人名也让他们煞费苦心。一直到2005年，三卷本的西语《红楼梦》才全部出齐。赵振江觉得很值得，“我前几天在北大遇到几个西班牙人，和他们聊天，他们都看过，还有一个人说现在第二本已经脱销，他们都盼着再版。”
翻译《红楼梦》还有意外收获，小学时的启蒙老师，那个会在课堂上抑扬顿挫诵诗的老师，看到报道说他在西班牙翻译《红楼梦》，写信到北京大学询问。“这下我们重新相认了，我每年都会去看望他，他现在病重，以后也不知道能看多少次了，唉……”
赵振江也是最早将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智利诗人米斯特拉尔介绍进中国的人，也与人合译了聂鲁达的长诗《漫歌》。为此，他得到了两枚来自于智利的勋章，其中一枚是他最早获得的勋章，由智利——中国友好协会颁发的“鲁文·达里奥《蓝色》百年骑士勋章”。这枚勋章的“授勋仪式”一直让他记忆犹新，“那天学校的外事老师通知我和段若川（赵振江已故的夫人，也是西班牙语界前辈），智利——中国友好协会的副会长夫妇想见我们。见到副会长夫妇，他们只是寒暄了几句，老先生就从自己挎的包里掏出一枚勋章往我脖子上戴，说来北京就是为了给我授勋。这个过程几分钟就完了，我还在茫然呢。这大概是世界上最简单的授勋仪式了。”2004年，他和李肇星等四个人一起，获得了智利国家授予他们的聂鲁达百年诞辰“总统荣誉勋章”。
虽然有如此多的荣誉，赵振江仍然是那个从顺义牛栏山出来的朴实庄户老人，保持着每天工作的习惯。语言专业教育让他担忧起翻译的未来，人们的浮躁和不认真，也让他看不下去：“去一个地方开会，一看发的材料就知道译错了，这本来是查一下字典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对西班牙语翻译，他尤其忧心忡忡，在他看来，“坐得住”这一美德已经离现在的年轻学者越来越远，“我们那时候不用想房子的事情。但是也没办法，现在翻译稿费太低，很难让人投入。我们那时候压力不大，自己的工资足够用，可以安心做翻译。”
人物档案
赵振江：翻译家，北京大学西班牙语语言文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著作有《西班牙语诗歌导论》、《拉丁美洲文学史》（合著）、《山岩上的肖像：聂鲁达的爱情·诗·革命》（合著），译著有阿根廷史诗《马丁·菲耶罗》、《拉丁美洲诗选》、《西班牙黄金世纪诗选》、《西班牙当代女性诗选》、《安东尼奥·马查多诗选》和鲁文·达里奥、米斯特拉尔、聂鲁达、帕斯、希梅内斯、加西亚·洛尔卡等人的诗选以及《火石与宝石》、《金鸡》等小说。
来源：第一财经日报 日期：2008年10月18日 作者：周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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