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变》、《罗马帝国的崛起》、《自由的权利》、《希特勒与20世纪德国》、《忽必烈的挑战》……在学术出版日渐凋零的当下,有多少人会在意这些书?人们似乎已默认,它们都是小众图书,远离日常生活。
当甲骨文出版交出一份靓丽、时尚的答卷时,争议随之而来——学术书籍的装帧是否应更庄重一些?花里胡哨是不是太掉价了?这么做,真会被市场认可吗?
早有传闻,甲骨文出版是三位“很厉害”的年轻人打造的新品牌,他们的眼光、胆色和专业,正为学术出版领域注入一股全新的活力。甲骨文的书,好看,深入,精彩,它们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大经大典,也非媚俗跟风,而是专业中有通俗,简单中有方法。
段其刚,36岁;董风云,36岁;冯立君,29岁。共同的趣味与爱好将他们聚合在一起,他们正全力开垦着一片新的领地,即学术翻译的中间地带。
这个中间地带究竟意味着什么?将给阅读带来怎样的改变?为此,《北京晨报》记者专访了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甲骨文出版团队成员之一董风云。
学术出版会逐渐繁荣
北京晨报:甲骨文团队是如何组织起来的?
董风云:其实很偶然,我2010年9月加入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段其刚和冯立君是2009年入社的,我们一起从事外国学术著作翻译工作,对此都很感兴趣,且都比较年轻,对市场有许多共同的想法,今年年初,在社领导的大力支持下,组成了新的团队。
北京晨报:为什么叫甲骨文?
董风云:我们想过很多名字,最后定下了这个,因为甲骨文的英文Oracle有“神谕”的意思,体现着道义与法则,我们也希望通过持续的学术出版,在市场中树立起一个新的法则,我们的英文名称用了Oracode,赋予了新的含义。
北京晨报:你们为什么还要往里钻呢?
董风云:从整体趋势看,学术出版会逐步繁荣,因为读者水平在不断上升,高校扩招后,本科生、研究生越来越多,关键是以往出版者低估了学术书的读者群数量,一开始就把它限定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在装帧上总想严肃一点、雅致一点。其实,随着读者数量增加,不仅要在内容上满足大家,还要在装帧上满足大家。这就是为什么甲骨文图书特别重视封面设计的原因。
如何设计出好封面
北京晨报:学术书籍搞这么漂亮,有必要吗?
董风云:当然有必要。我们每本书都是按“最美的书”的标准进行设计的,装帧好,才能体现出书的个性,才能吸引读者,才能告诉大家,甲骨文出版的不是简单的学术书。
北京晨报:其实今天各出版社都很重视装帧,可就是做不好,甲骨文有什么经验?
董风云:我们的经验是保持开放的心态,放手让设计师发挥,不过多干预,基本是一稿定方案。现在各出版社的装帧都是编辑一锤定音,而编辑并非专业的美术工作者,素养有限,导致设计师总是揣摩编辑的意思来设计,而不是从市场需要的角度来设计。
为了加强设计师对内容的理解,我们会用更多的时间事前沟通,讲细讲透,而不是事后改来改去。我们的设计师工作量非常大,但彼此合作很愉快,因为我们不怎么限制他们,设计出来的作品,设计师自己也感到满意。好设计需要更多的投入,对此,社领导给予了大力支持。
北京晨报:在装帧设计上花这么大工夫,值得吗?
董风云:值得。我们不能单纯地把书看成书,而是要把它看成是一个产品,既然要卖给顾客,就要各方面都能满足顾客的需要,能将最好的形态呈现出来。
中国学术翻译中间地带薄弱
北京晨报:甲骨文专门译介外国学术书籍,可这么多家出版单位都在抢,你们有什么优势呢?
董风云:目前中国学术翻译是两头重,中间轻:一头是大经大典,翻译出版得差不多了,除了个别质量不太好的,有重新翻译出版的必要,其他做了也是无用功;另一头是跟风书,比如《奥巴马传》《朴槿惠传》《阿桑奇自传》等,它们时效性特别强,过三五年,再读的价值不大,占领华尔街行动后,美国出了很多讨论经济危机的书,有的还是名家写的,可随着经济转暖,它们同样会落伍。
在这两种出版物之间,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空白,即学术翻译的中间地带。
北京晨报:这个中间地带的价值在哪里?
董风云:所谓经典,至少已出版了20年以上,与时代存有落差,其实,今天我们真正缺的是当下的、有一定深度的、知名度正在不断扩大的学术著作,它们会传递国外学界最新的成果和方法,对中国学术发展尤其有价值。
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担忧的现象,以小说为例,今天我们读到的最新的外国文学作品,也是人家5年至10年前的作品了,当下作家在写什么、关心什么,中国读者完全不知道,长此以往,我们与世界的差距就会越拉越大。
外国人写历史为什么好看
北京晨报:从甲骨文已推出的几本历史书来看,写得都特别有趣,却又非常严谨,而中国学者的专业书往往枯燥,有很多陌生的新名词,为什么我们就写不到人家那个水准?
董风云:这与思想方法有关。一般来说,国外学者更注重创造性,而国内学者往往人云亦云。比如写同一段历史,以中美早期交往史为例,中国学者起的标题必然是《中美关系史(1784年—1840年)》,而外国学者起的标题很可能是《当龙遭遇白头海雕》,从切入角度上,人家也会有很大不同。
北京晨报:也许我们更关注严谨和专业吧?
董风云:一本历史书,总是要给人看的,不能为了显示作者高深而存在。阎学通先生曾说过,不要以为别人看不懂,你就是大师。他批评说,现在年轻学者有个不好的倾向,就是故意使用拗口的语言。其实,国外也有一些学者写东西比较晦涩,可当他们写一本普及性的书时,也能写得很好看,贴近生活,这一点国内学者往往做不到。
这也许与市场化有关,这些年来,随着近代史热度上升,国内也涌现出许多能把专业文章写得通俗易懂的学者,比如张鸣、马勇等等。在国外,许多历史书是专业作家写的,他们靠写书为生,必须通俗易懂,否则没法生活。
历史写作为何演义化
北京晨报:虽然图书市场的“历史热”确实成就了一些好作者,但更多的还是质量低劣、讲故事的伪史书,甚至越市场化越粗制滥造,这是为什么?
董风云:首先,这与作者有关,以日本为例,只有功成名就的大家才有权力去写文库本通俗说史的小书,而我们的许多流行历史学家是业余写手,功底不足。
其次,许多出版单位粗制滥造,只会用“造星”的方法推出所谓明星写手,不知道怎样严格把关。
再有,与中国读者整体素质有关,太喜欢听故事,不追求严谨,在他们的追捧下,历史写作演义化愈演愈烈。
方法论训练至关重要
北京晨报:历史写作演义化,是否也有文化与思维方面的原因?
董风云:确实如此。以《忽必烈的挑战》为例,作者杉山正明是日本著名的历史学家,上世纪90年代初他曾带领探险队深入大漠腹地,寻找成吉思汗陵寝,但没有成功。他的这本书并没有细数忽必烈的一生,而是通过分析世界大势,深入揭示了这位40岁前没有画像、被高级贵族所轻视的一代雄主一旦登基,必然导致蒙古帝国分裂,不论你是否赞成作者的观点,都能品味到本书带给你的历史讨论的快感。
如果是中国通俗历史作家写这个题材,肯定是按时间顺序,一二三去讲故事,根本不可能写得像本书这样薄,既不能由大见小,又不能由小见大,可以看到,我们通俗说史的书每章都是独立的,与其他章没有关系,都在拼命地讲故事,读者看完后没有收获,只记住了一大堆事情。这说明,中国历史作家在方法论上有巨大缺失,没有受过相应的训练。
方法论犹如古代的八股文,要通过反复练习,打好基础,掌握好结构,以后有内容时随时可以补充进来,如果一开始没打好基础,将来再培训就很难了。
为中国读者展示方法论的力量
北京晨报:从甲骨文目前出的几本书来看,都是非常注重方法论的作品,你们是刻意如此的吗?
董风云:是的。方法论缺失,因为当下基础教育存在缺陷,所以我们在选书时,不在乎作者立场左右、学术争议如何,关键看它是否能提供一种方法论,是否具有理论洞见,是否有自己的思想观念。
出版一本书,首先是我们自己喜欢,并不刻意追求新,但我们推出的历史书与国内的历史书会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这就是看历史的视角,相比之下,我们原来在这方面太缺乏了,这些书有启发意义,促使人们去反思,而不是读完就拉倒。
正如我前面说的,我们关注学术翻译的中间地带,比如《忽必烈的挑战》,由于国外读者很少关心这一话题,使其几乎不可能成为经典,再比如我们即将推出的《太平天国之秋》,在国外也是小众书籍,但它获得了坎迪尔奖一等奖,这是全球奖金最高的历史著作奖,奖金高达7.5万美元。把这些书介绍进来,不仅可读性强,而且极有借鉴意义,其现实价值堪比古罗马史、古希腊史的大经大典。
读者越批评,出版人越幸福
北京晨报:甲骨文成立已经半年多了,推出了这么多书,在每本书上倾注了这么多心血,可市场反响又如何呢?
董风云:从目前的反馈看,比我们原来预计得要好,基本实现了目标,现在一本学术书能卖到一两万册就很不错了,我们也没有太多的奢望。我们选的这些书尽管努力在靠近大众,但仍然偏重学术,仍属于相对小众的领域,目前的市场环境决定了,这样的专家写作不可能太畅销。此外,打造一本畅销书,还需要营销、推广等方面的配合,目前我们也仍在学习过程中,再好的东西,你也要会吆喝。
当然,我们希望我们的读者群能不断扩大,如果学术类读者群扩大了,说明劣质读物的市场份额在减小。从我的角度看,国人的阅读理念确实在提高,正在向良性的方向发展。很多统计数字说,阅读人口正在减少,可我们的感觉是学术书的读者群正在扩大。
北京晨报:甲骨文的书也遭遇了很多批评,不少人认为太花哨,不像学术书,您怎么看?
董风云:确实有许多批评声,这说明大家看到了我们的努力,只有读者们的水平达到了一定层次,才能提出这么专业的批评意见,我希望这样的声音越多越好,读者越批评,出版人越幸福,这可以督促我们不断进步。
来源:北京晨报 日期:2013年7月28日 作者:陈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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