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运动”过去了。现在，豆瓣网上，李继宏翻译的《小王子》、《老人与海》、《了不起的盖茨比》、《动物农场》的打分在2 .5到3 .8间不等（满分为10分）。这套重新翻译经典作品的丛书，面市时号称是“最纯正、最优美、最准确”的译本，在豆瓣网上一现身就获得9 .3分的高分，并显示有一千名网友打了分。对其得分真实度、翻译质量优劣的质疑随之而来。

　　经过译者何家炜、孙仲旭等人的推动，质疑其质量的网友纷纷给这套书只打“一颗星”，以“黑水军”的方式反击“水军”，抨击其夸张的宣传，掀起了“一星运动”。但无论如何，第一版5000余册李继宏版《小王子》销量不俗，已全部发货完毕。出版此套图书的果麦文化传媒董事长路金波对南都记者说：“名著属于大家，每个人都是它的主人，哪怕你是读者，你认为这个‘最’字对你造成了伤害，我代表果麦公司，向大家诚恳地承认错误。”

　　“一星运动”过去了，其引起的讨论也只限于有限的群体，而不是整个出版界。虽然“一星运动”最初的目的只是把打分降下来，目前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但图书翻译领域尤其是“公版书”泛滥的现象会减少么？“一星运动”还会来么？下一个是谁？

　　水军：从电影领域蔓延到图书领域？

　　“水军”是“一星运动”的导火索。之前电影《王的盛宴》剧组已经爆出在宣传中使用“水军”拉高电影在豆瓣网的评分。“一星运动”一开始———李继宏翻译的《小王子》在豆瓣高分杀出，一度让人以为水军已经从大众关注的电影评分蔓延到图书评分上。

　　豆瓣网上现仍存有“豆瓣水军真相链接”帖子，网友提供了三十多个疑似“水军”的ID，他们不约而同都给电影《金陵十三钗》打一颗星评级，而给电影《亲密爱人》或是《画壁》打高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活动痕迹。互联网观察人士师北宸对南都记者表示，“豆瓣一直在努力通过算法排除‘水军’的干扰，但如何对‘水军’做判断呢？永远都无法做到100%.这本身就是营销和站方之间的博弈，任何技术都有缺陷并会被人滥用。”

　　关于豆瓣网的电影打分机制，豆瓣网C E O杨勃曾在知乎网上回应，“因为偶然要和‘影托’或者其他非正常个人意见PK，算法考虑了很多因素，包括时间和打分者自身的情况。细节不便公开，而且经常在细调。原则是尽算法范畴的所有能力去接近和还原普通观众最原汁原味的平均观影意见。”他强调，“有一个因素从来没有考虑过，就是商业合作。只要我在豆瓣，商业合作和分数不会有任何关系。”

　　回到“一星运动”上。早在1月10日，南京大学教师但汉松、网名“洛之秋”就发微博质疑有“水军”存在，他称：“诡异的是水军基本上是去年12月末到1月初冲上来的，但1月9日之前的评分全部看不见，估计是打分时选择故意隐藏，防止读者从豆瓣ID识破是水军马甲。”对于李继宏的译本打分是否存在“水军”，豆瓣网工作人员在豆瓣网上回复说，出现一千多网友对李继宏版本的高分，是因为豆瓣网把这本书推到了首页上，而网友对这本书打出的高分是针对《小王子》本身，不是李继宏的版本。此外他也抽查了十几个样本，没有发现水军。

　　南都记者观察到，现在豆瓣网上每天都会新增数百个对人民文学出版社版马振骋译的《小王子》的打分，而此版本的蓝色封面与李继宏版本极为相似。但另一个不容回避的疑问是，新经典出版、张小娴翻译的《小王子》推出时间与李版本相似，但是至今只有八十多人打出了8.0分。

　　目前，国内的评分类网站中知名度较高的，只有豆瓣网和时光网两家。豆瓣官方给南都记者的回应中称，“豆瓣读书是国内最大最具影响力的书评分享社区。长久以来我们通过建立一套基于数学模型的动态机制来确保评分的客观性和有效性。因为偶然要和一些非正常个人意见PK，评分算法考虑了很多因素，仍然在不断地进化和调整，以让评分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真实地反映用户的喜恶。”而对于“一星运动”本身，豆瓣宣传方不愿置评。时光网副总裁王珠琼也对记者表示抱歉，“不单是水军话题，其他话题采访，时光网也不做回应。”

　　网站作为平台，在事件中并没有给出公正、透明的回复。据知，国外知名电影评分网站IM D b的算法在其网站是公开的。

　　有没有“水军”，或许只有路金波和豆瓣方面清楚。但因为数据的不完整，一连串疑问无法解答。

　　路金波不承认“水军”的存在。他对南都记者说，《小王子》一书原定1月8日上市，1月6日该书责编就将书讯贴上了豆瓣，被推荐到首页，后发现有一千多好评，“如果有水军的话，1月6日书还没上市，我们不会做那么蠢的事，我在公司内重申了几次，书没上市，什么宣传都白做了。”同时，路金波也说，“如果有水军，我们会去当当网，当当的评论对销售是有帮助的，这是常识。”

　　南都记者随即在当当网搜索到李继宏版本的《小王子》页面，“小王子”三个字之后紧跟着“迄今为止最权威、最经典的《小王子》译本！”等字样。

　　腰封：夸张宣传语挑起争端

　　如果说“水军”在图书评分领域存在与否，因无法证实而成为次要问题的话，那么，李继宏版《小王子》夸大其辞的宣传语则是何家炜等译者愤怒的缘由。

　　在中国图书出版领域，“腰封”上夸张耸动的宣传语并不鲜见。一张拦腰包在书籍外面的纸片，会印上名人推荐、宣传文案等，是书籍的商业外衣。知名出版人张立宪曾如此评论腰封，“现在出版社自身的推荐功能弱化，只好靠腰封来垫补。原本出版社的名字或社标，就是最有力的腰封。”而何家炜也评价说，“腰封是必要的，应该是实事求是地说，比如得了什么奖进了什么排行榜。”

　　但令何家炜等人对果麦出品的《小王子》等书愤怒的，是其腰封上打出的“迄今为止最优秀的译本”字样。何家炜说，这完全抹杀了前辈译者的努力，这是他们所不能忍受的。1月9日，“一星运动”伊始，何家炜在豆瓣帖子中写道，“这书的宣传语完全无视如：林秀清、周克希、马振骋、郑克鲁等法语译者的译本，发评论打分才能有效压下去。”除了腰封外，《小王子》宣传语上说，“纠正现存其他56个《小王子》译本的200多处硬伤、错误”，这在“一星运动”的发起者何家炜看来，“完全是文字游戏”。“给人感觉是两百多个错，但是用200除以56，一个译本三四个错，这是可以原谅的。”

　　随后，何家炜找来了李继宏的译本，进行对照纠错。他认为李继宏出现20多处“错误”，并指出其从英译本转译而不是法语版译出的证据。而对李继宏挑出前人版本的错误，何家炜说，“比如说，他说露台和平台的错，有的版本是错的，但有的版本是对的，你对照一下，那就不是他找出来的，后面的译本肯定对前面的译本有改进。”

　　面对何家炜的“挑错”，李继宏对南都记者回应称，“一个业余从事翻译、只出版过两三本作品的人，竟然以为他的水平会高过一个每周七天、每天十几个小时都在做翻译、出版过将近三十种作品的人。对于这样的妄人，以及这样无理取闹的帖子，我是不会去回应的。”

　　“此时此刻我仍然认为我们的《小王子》、《老人与海》是最好的”，路金波对南都记者说，虽然他先承认了在宣传上的失误，但他强调，他们三年前就开始筹划这个项目，七八个编辑参与进来，买了五十几本书对比参照，耗费大量精力，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做得比前人好，概率上讲也是更大。

　　路金波对比周克希与李继宏，他说，“周克希先生今年71岁，他和32岁的李继宏肯定在语言风格上是不一样，甚至我们说继宏的语言更有现代感，他还思考了另外一个人，那么继宏的版本比周先生要好，恐怕也是事实。”

　　其实，不管之前经营的万榕书业还是现在的果麦文化，路金波的公司很少涉足外国文学翻译领域。这次的丛书，路金波说，他是要做一套给自己女儿看的名著，因为他小时候看的名著“真的不够漂亮，译本是有问题的”。如果自己孩子读他读过的译本，“那我们的孩子可能真去看网络文学了，虽然我是网络文学出身，但我不能允许我的孩子再去读网络文学。”

　　对于这套书目标读者是青少年的说法，何家炜却认为，李继宏版本的书，对尚未对图书有分辨能力的青少年影响最大，“宣传所谓的天才翻译家，恰好给青少年一种错误的认识。”

　　无论如何，路金波说这套书他唯一的“押宝”就是李继宏，他给李继宏百分之十的版税，还不算之前付给李四十万的“生活费”，应该算是国内“较高的待遇”。“我们花八年时间打造二三十本名著翻译，让这些书能够管一代人，直到十五年后新的天才译者出现。”另外一方面，路金波也对南都记者承认，果麦没有懂法语的编辑，只有懂英文的，而李继宏也存在局限，“有才的人都比较骄傲吧”，“如果你已经是最好的，你让人家说几句有什么不好呢？我希望继宏接受批评。”

　　果麦第一版的《小王子》、《老人与海》等作品目前已全面铺货，路金波表示，在未来的第二版中，会从目前反馈回来的“五十多处错误”中，选择确实必要修改的两三处改正过来，比如何家炜指出的“玫瑰错翻译成月季”等，而对“挡风隔板误应译为屏风”等错误，路说，不接受，也不会修改。

　　宣传语方面，第二版将会去掉所有的“最”字，因为这已经违反了广告法中的相关条例。“但我们从心底里坚信我们这个是最好的”，未来的书腰封上，可能会出现“感谢所有参与一星运动的网友们”等字样，“因为我觉得名著是大家的，在大家挑错的过程里面，一个是帮我们也挑了错。另外一个是说让更多的人关心名著。说实话，读二十本名著，比读十年起点中文网重要太多了”，路金波说。

　　公版书：出版社瓜分市场的需要？

　　《世界文学》杂志主编、从事法语翻译多年的余中先说，他对李继宏还有点印象。

　　“我看过李继宏翻译的《追风筝的人》、《灿烂千阳》、《佛罗伦萨的爱与死》，翻译得还可以吧。”后来，余中先注意到李继宏与施康强的争论，“施康强认为像傅雷那样的一天翻译一千字在现在不可能生存下来，但李继宏就以自己为例，说他一天能翻译多少字能挣多少钱，我当时比较吃惊，觉得李继宏把话说得太大了，让人不敢相信。”到这次“一星运动”，余中先继而认为，“果麦可能故意找这么一位翻译者吧？”

　　至于翻译《小王子》本身，余中先有过切身体验。曾有人问过他，《小王子》到底好在哪？余中先反问对方看的哪个版本，对方说了一个，余中先说你不如去看谁谁谁的版本，结果看完之后，对方才发觉，《小王子》真是一部好作品。

　　余中先没有参加“一星运动”的投票。在没有认真读过李继宏的译本之前，很多懂翻译的人采取了谨慎的态度。在此次争论中，余中先更倾向于何家炜，“虽然何家炜的译本不是最优秀的，但他做事认真，有点诗人气质，用词夸张自由一点，翻译在信达雅上的‘信’这块做得不是很好。”同时，他也认为，何家炜把李继宏的错误挑出来，“也不能完全否定李的译本，因为谁翻译都会有错。”余中先举例，傅雷曾经翻译过法国作家梅里美作品，后来法语文学翻译大家郑永慧批评过，一一指出其中五十个错误。“郑先生说得在理，但是不能否定傅雷的译本是好作品，同理，何家炜说李继宏是一样的道理。”

　　对于争论的双方，余中先可谓“各打五十大板”。他认为，“一星运动”本身是一件不太好的事，但是“给关心这件事的一般的读者一个很好的教训，就是你买外国文学翻译的作品，一定要考虑是谁译的，是哪家译出来的。当然，不能只听广告的吆喝。”翻译家孙仲旭对“一星运动”的看法则是乐观的，他曾表示：“暂时可能带来一点混乱，但是我想长远来说影响是正面的，因为会促使更多人来关注和讨论翻译界及出版界的现状，对其中的无序竞争以及缺乏伦理的情况来点拨乱反正。”

　　译本引发争议的背后，是《小王子》、《老人与海》等公共版权图书（简称“公版书”）翻译泛滥的现象。就像前一段时间火起来的《旧制度与大革命》一书，经国家领导人推荐之后，江西人民、中国画报、中国友谊出版、九州出版等数个版本都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光明日报出版社甚至一个多月时间编辑化名作者翻译出“全新译本”，质量可想而知。

　　1992年中国正式加入“世界版权公约”。该公约保护的作品版权主要包括文学、艺术和学术三个方面，对受保护作品的保护期有具体规定。根据公约，著作版权保护期不应少于作者有生之年及其死后的25年。超过这个年限，图书即成为“公版书”。

　　“我个人是特别反对翻译家去重译，这对翻译家是智力的浪费。”余中先对南都记者强调，这是他一贯的观点，对于李继宏认为翻译需要有时代特色，余中先说：“有些作品本身就是老的作品，当时翻译成比较古典典雅的汉语，现在读还可以，不一定非要翻成让80、90后读懂的通俗语言。”

　　至于为何畅销的公版书一直层出不穷，余中先自己的理解是“出版社瓜分市场的需要”。“不能让你广州、北京、上海、南京四地的出版社都瓜分掉，偏远省份也去做，所以大家都在重译。”余中先说，上世纪90年代时，就有朋友找他翻译梅里美的小说，其中《卡门》和《科隆巴》后来还得过奖，“先后四家出版社过来找我出版，转手四次，这个是来钱很快的，对译者有好处，但是对他的智力没什么帮助。”

　　何家炜则呼吁行业对公版书译本进行把控，“像这种《小王子》，如果在别的国家有三四个译本就了不起了，我们会出现几十个译本，然后自由竞争，自由竞争的话，其实存在很恶劣的东西。”他说，专业人士应对公众负责。

　　何家炜：“像这种《小王子》，如果在别的国家有三四个译本就了不起了，我们会出现几十个译本，然后自由竞争，自由竞争的话，其实存在很恶劣的东西。”

　　@路金波：@果麦文化传媒　重点工程，青年翻译家李继宏先生（《追风筝的人》《与神对话》译者）“世界文学经典新译”《小王子》、《老人与海》、《了不起的盖兹比》、《动物农场》4册上市（未来5年陆续更多）。路金波虔诚、掏心窝子推荐———名著里最美最棒的译本“李继宏+果麦”，yeah！

    来源：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