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劳动报》报道,德国汉学家顾彬将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功劳归功于翻译——“在中国有许多(比莫言)更好的作家,他们不那么著名,是因为他们没有被翻译成英文,也没有葛浩文这样一位杰出的美国翻译家。”
一个莫言的获奖撬动了整个中国文坛,有关诺奖获得者的各种解读在一两个月的时间里持续发酵。但在内行看来,莫言最应该感谢的是将他的作品翻译成各国文字的幕后英雄——译者们。有一项数据显示,中国当代作家能够被译介的仅有150人左右,和国内铺天盖地的外文小说形成鲜明对比。中国作家走出去的路似乎有些拥堵。另一个事实是,当前作品的译介存在着相当大的质量问题。连日来,本报记者走访相关出版社及行业专业人士,了解到作为一个译者的工作及生活态度,惊奇地发现,文学翻译,绝非“信达雅”这么简单。(注:中国文化中的信达雅——信:忠实原文;达:通顺,流畅;雅:优雅,美好)
纯文学翻译市场推广更重要
日前,南京大学英语系一位教师在微博上发出的感慨,让人对纯文学翻译这个行业投以关注的目光。这位教师写道:“有个震惊的发现:一些重点大学英文系本科生知道业内日进斗金的大牛同传叫什么,却不认识陆谷孙。我甚至怀疑很多英专本科生四年读下来,压根就没摸过纸质的英语字典,每天查单词把手机按得啪啪响,还以为最牛的外语权威是金山词霸。”这条微博也让上海译文出版社的资深编辑黄昱宁等业内人士纷纷转发。
本报记者在采访黄昱宁时,首次触及了上述微博话题。黄女士很实在地说:“要想坚持文学翻译这条路,没有一点梦想力量的支撑是不可能的。”她告诉记者,从事文学翻译的几乎都是兼职,花个大半年翻译一本长篇小说,拿到几万块的稿酬,基本只能算温饱。而对于在出版社工作的文学编辑们来说,他们的工作就是和译者们直接沟通,由他们选择风格和原作者贴切的译者,之后再修改文稿。但这些编辑们的报酬也不能和那些在知名外企工作的人相提并论。在译文出版社工作了3年多的宋玲便是从上外毕业的。她告诉记者,身边的很多同学都在薪资待遇不错的地方工作,不过她从小热爱文学,能够在这里工作感到很快乐。
黄昱宁和宋玲所在的上海译文出版社的文学编辑室里,有着很奇特的结构。一长条的办公室被许多方格隔开,每到四点,他们一字散开,在方格前做起广播操,以此舒缓案头的疲劳。而宋玲的办公室里则堆满了各种书,进屋要小心脚下,而她的桌子也没有一般女孩子的那种整洁,大叠的书稿、厚重的韦氏字典,还有一本本原版小说。和一般人想象中不同的是,现在的出版社编辑们不仅仅要和译者们打交道,就连书本译完后的市场推广也要参加。宋玲告诉记者,现在的编辑都和市场挂钩,你翻译的书卖得好,奖金自然就高。所以每一年的书展成了她最忙碌的时刻,“全日无休!”宋玲如此形容道。
《乔布斯传》翻译有多糟?译界也有潜规则
相对于编辑的收入能和市场挂钩而产生浮动,那译者们的收入就较为固定。黄昱宁表示,外界对于译者们的收入水平一直在抱怨,但其实近几年来情况已经有了好转。黄昱宁回忆说:“十几年前刚到出版社工作时,翻译的稿酬标准是千字30元,然后一点一点在往上涨,如今则到了历史最高的千字70元左右。”但就算是这样的标准也无法让译者们满意,去年,上海传统的卡西欧翻译大奖赛上,英语组一等奖获得者陈晓颖,英、法语“双料二等奖”获得者陆泉枝,以及“双料三等奖”获得者王伟都明确表示,不愿意踏入这个行业。陆泉枝直言,按如今的译者稿酬,很难维持生计,在学习之余,他也会兼职做一点翻译工作,但主要选择稿费可以达到千字二、三百元的那种商务翻译来做,而并非纯文学翻译。
据了解,翻译一本长篇小说(20万字)的周期最少也要在3个月左右,当然,这样的时间安排是为了保证译作的质量。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出版行业人士告诉记者,去年的《乔布斯传》在乔布斯逝世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推出,翻译之神速令人咋舌。30天,50万字,4人团队通宵达旦,而成品书现身后,不少读者纷纷质疑,称如此极度商业化翻译模式并不可取。有网友不客气地评说:“翻译者没有美国的生活体验,不懂美国的民间俚语,不懂时空背景的语意意境,更不懂意有所指的幽默讽刺。”更为关键的是,那封在网络上流传甚广的乔布斯写给妻子的情书也被读者批为“毫无真情实感”。
对于这些质量较为粗劣的作品,黄昱宁在受访时坚持自己的态度。“我一直和编辑们说,钻研没有底,上班8小时之外,你肯不肯花更多的工夫全看个人。”黄昱宁随后还向记者透露了一个行业内的“潜规则”。在其看来,虽然译者的稿酬的确偏低,但有一笔费用并不被人关注,那就是印数稿酬。所谓印数稿酬是指,以1万册图书为基本计算单位,按基本稿酬金额的一定百分比(大致在10%),向译者本人支付的报酬。黄昱宁透露,许多译者并不清楚有这样的稿酬存在,类似于“一次性买断”的合同不在少数。对于一些经典文学作品来说,印数稿酬是十分可观的,所以一些资深老译者也不用担心他们的收入。黄昱宁表示,他们一定会告知译者这一细节,也会支付这笔稿酬给他们,毕竟这是双赢的局面。但其实很多民营出版社会对译者直接跳过这一环节。
走向世界是妥协还是迎合
在国内文学界,如何让小说走出去,一直是一个难题,据统计,目前作品被译介的中国当代作家有150多位,只占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的1.3%。中国每年出版的引进版外国当代文学作品数量却十分巨大。在美国的文学市场上,翻译作品所占比例大概只有3%左右,而在3%的份额中,中国当代小说更是微乎其微。德国汉学家顾彬干脆将莫言的获奖归功于葛浩文的翻译:“在中国有许多(比莫言)更好的作家,他们不那么著名,是因为他们没有被翻译成英文,也没有葛浩文这样一位杰出的美国翻译家。”
对于莫言式的幸运和其他人的不幸,黄昱宁有着自己的看法。她很直白地说:“老实说,走出去的过程其实也很被动。海外的出版社并不会因为你们的大力推介而决定出版作品。他们有着很严格的挑选标准,具体是哪些,我们也无法捉摸。”她认为,出版社是有些力气用错地方了,一部小说是否具备国际视野并非出版社说了算,还是要看作品本身。
而凤凰出版传媒集团国际拓展部主任刘锋则从更为专业的角度进行解读。他表示,让作品走出去的重要角色是版权经纪人。国外有些作家之所以能够在世界上产生影响,与其版权经纪人有直接关系。比如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奥兹,他的经纪人黛比欧文女士是一个成熟的经纪人,本人拥有很高的文学修养,知道怎么去讲故事,让其他国家的出版社有兴趣去了解。而且由于她在业内的影响力,甚至能够利用伦敦书展搞全球奥兹作品的出版发行研讨会。正是有了她,奥兹的作品才能被翻译成四十多种语言,卖到了三十多个国家,产生非常大的影响力。
据了解,国际上有两类代理,一类是纯文学,是有文学情怀的;另一类是商业性的,是以利益为前提的。奥兹的经纪人是前者,业内充斥的更多是后者。不管是哪种,中国现在都很匮乏,国内的代理人和机构很少具备到国际上推广作家的能力。因此毕飞宇、苏童才会请了外国代理。刘锋说:“中国应该有自己的文学代理,能够向世界出版界讲中国的故事。这方面,或许要耗费很长一段时间,但这件事应该要做。”
来源:东方网 作者:庄从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