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从同事那里得到一本小册子,书面有些泛黄,正如书名《追忆逝水年华》一样,透着几许历史的感伤。
此书的作者是著名的翻译家许渊冲先生,他是把唐诗翻译成英语的名家,是首屈一指的唐诗翻译者。与其说,这是一本自传,不如说是他传、别传,是渊冲先生追思从西南联大到巴黎大学这一段岁月历程。作者笔下呈现了许多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汇集成特殊时空中的人物群体雕像,走近他们倍感亲切。
西南联大的老师们独特的教学方法值得玩味、借鉴。汪国镇老师教国文,大胆革新,将每周六节国文课合理分配,增加命题作文两节,在不同年级讲授文字学概论以及中国文学史,对学生要求必读《吕氏春秋》、《庄子》、《文心雕龙》等课外读物,并要求学生写读书报告。看来,汪国镇老师最谙语文之道,杂陈知识、综合阅读,勤于练笔,才是学习语文的关键。
大学不是有大楼,而是有大师的学府。从大师那儿汲取的不仅仅是知识、趣谈,更是大师的秉性与风范。陈寅恪谈学会提问时,是这样告诫他的研究生的,“问题要提得精,要注意承上启下的关键”;他还说,“不可太幼稚,也不可以太长”。在陈寅恪看来,提问是有学问的,一定要恰中肯綮,从全局角度来思考。提问,是有讲究的活儿,体现了一个人的学术深度和思考习惯。
课堂之外,大学教授们的学问、才情以及在学生中广为流传的轶事、佳话,都将对一代代学子起到精神引领作用。记得北京大学前校长许智宏先生离任时曾说过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大学的文化,正是承载于一些名师们的传说和轶事当中。”大学讲坛并不仅仅是知识的集散地!
狷介狂人刘文典才高学广,恃才自傲,但是对陈寅恪却十分的尊重,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趣话来,“陈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他该拿四百块钱,我该拿四十块钱,沈从文只该拿四块钱。”
潘光旦讲儒学见解犀利,将儒家概括为礼治,中和之道。老师的智慧,催生着学生思想。许渊冲则在“礼治”基础上又生发出“力治”、“利治”和“理治”来。这样的引申,不无道理,闪耀着智慧火花。
钱钟书讲课虽不表扬,也不批评,脸上时常露出微笑,学生听讲没有压力,不必提心吊胆。这样的轻松氛围,是不是更具持久而富有张力。如果从这一角度来审视今天教师的上课,看来,有时候,教师讲课大可不必一惊一乍,出其不意,但是我想,喜形于色、抑扬顿挫可能还是需要的。蒋梦麟将人分为“笑的人”、“愁的人”和“怒的人”,看来,钱钟书则完全属于“笑的人”。在平和中显示出学识的严谨与旷达。
跟大师交往,值得揣磨、品味的还是他们的只言片语。沈从文说,“文学青年要把人生当小说看,又要把小说当人生看”,道出了小说与人生的不可分离的关系;他又说,“用典如同擦火柴,一擦冒光,再擦就不亮了。”在轻声一笑中,却掌握了用典的法则。胡适在一首小诗说,“语必由衷,言须有物。无病而呻,壮夫所耻”,将此句作为习作方面的指导语,送给学生们再恰当不过的了。
岁月无痕,流淌是青春。翻开扉页,是作者青年时代的一张照片。细细端详,渊冲长得眉清目秀,梳着三七开的分头,虽是单眼皮,却透着几分睿智,西装领带,格外精神。再翻开来,是作者摄于一九九四年的一张照片。此时已是几近耄耋的老人了。他淡定地端坐着,显得虚怀若谷。身后,是各种荣誉、奖章,还有书籍、杂志。两张照片,今昔对比鲜明,视觉冲击很强。我想,这也是编辑用心编撰的,恰好与题名相映:
追忆逝水年华。其实,年华并不逝水。
来源:扬州时报 作者:时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