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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光潜的十字真言
朱光潜的十字真言
作者:admin  发表时间:2012-10-22
 
    二十世纪,眨眼成为过去。

  过去是一种洁具,将许多复杂的形象变得清晰,将许多朦胧的背影洗得简明,退却了衣上的褶皱和身上的纠缠,消化了该消化的心理负担,如同雨过天晴,天空顿时变得清澈、明亮、清新、高远、博大起来。

  二十世纪,很多人写杂文,鲁迅的崇高地位,无人超越。很多人治美学,朱光潜的巍峨山峰,无人掠过。鲁迅,杂文,杂文,鲁迅;朱光潜,美学,美学,朱光潜,如同原子弹、氢弹、导弹、电子弹,成为二十世纪中华文明的独特风景。

  朱光潜属于二十世纪。尽管他是桐城后裔,英法留学生,然而,书写文明史和文化史的人,多是大手笔,不在乎再多一个或少一个桐城派成员,再多一副或少一副西洋镜。尽管桐城派加西洋镜为他打了一个台基,然而,台基只是多堆了一些土,不是大厦,不是高峰。二十世纪,使朱光潜成为中国首屈一指的美学家,成就了他的山峰和高峰。

  朱光潜以他的德、才、学、胆、识、著、译、文、教、命,来铸造这座高峰的。

  冰心说,朱光潜是真学者。冰心生于一九00年,朱光潜生于一八九七年。冰心此话,不只是世纪同龄人的同路语,而且是发自肺腑的评论。老太太太熟悉文坛和学界了,骂过假文人和假学者。安徽出版的《朱光潜纪念集》等,基本是他的领导如胡乔木、周扬,同事如季羡林、徐中舒、戴馏龄、罗大冈、钱伟长、李赋宁,学生及学生辈如罗艺军、李泽厚、刘绍棠、吴泰昌、朱虹,同行如蒋孔阳、汝信,编辑如程代熙、郝铭鉴,邻居如宗璞等关于他的德性纪实。这些人没有必要“借尸还魂”,把朱光潜当“托”来抬高自己。朱光潜与李泽厚是论敌,却公私分明,喝酒聊天,毫无芥蒂,磊落得很。

  朱光潜从不卖“才”。桐城熏陶,英法散文,使他三、四十年代的美学论文,晶莹透彻,流畅通达,篇长严谨,可为美品,时至今日,有人接近,无人比美。他以美学美论“露才扬己”,必然而然、自然而然显示才华和才情。朱自清说,朱光潜著作,“头头是道,津津有味”,如“行云流水,自在极了”,“你想得知识固可读它,你想得一些情趣或谈资也可读它。如入宝山,你决不会空手回去的。”年轻时,觉得他的论文不够思辩,不够“德国味”,不够“众妙之门,玄之又玄”。现在,开始写点随笔之类,才懂得,理论文章,头头是道不难,津津有味太难,朱光潜早把论文、思辩、诗词、散文、随笔熔为一体了,象司马迁那样,把条陈、史料、观点、散文、笔记、博物、滑稽这些器官,组合成了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史记》是历史,也是艺术,朱光潜的美学,是美学,也是艺术。艺术的,才令人喜闻乐见,才能在经久传播中长存。

  朱光潜是美学通人。七百万字的成果,清一色美学,出手的,或著或译,无论巨细,一如石头掉进深潭,产生巨澜或涟漪。现在,美学教科书很多了,有人找我推荐美学概论,我还是推荐他的《文艺心理学》,审美和文艺心理学方面,我向人介绍他的《悲剧心理学》和《变态心理学》,推荐文学概论和中国美学史著作,我请人先读他的《诗学》,推荐西方美学史,那当然只有他的《西方美学史》可以推荐了。推荐西方美学著作,十之六七是他翻译的,如柏拉图《文艺对话录》、维柯《新科学》、黑格尔《美学》三卷四册、莱辛《拉奥孔》、《歌德谈话录》、克罗齐《美学理论》等。其中的部分观点,我未必赞成,有的还发表商榷文字,但是,作为了解,则不是可有可无的,有时甚至说,“喝了这几碗酒,其他的酒就能对付了”。在中国现代,不把他的这些著译读熟读通,谈美学,谈什么。

  朱光潜出世寒微,自幼身体虚弱,坚持锻炼身体,早晚散步,练自编自导独演的“气功、广播操、太极拳”那样的“三结合”,不熬夜,令“健康的精神寄托于健康的身体”,活到八十九岁,走前仍讲学和翻译,真是“活到老,干到老”。论生命长度和效率,论著作等身及质量,他应算是美学界的“终身劳动模范”。老舍自喻“文牛”,“只要能写,就万事亨通”,朱光潜比“文牛”还“牛”,毕竟比“文牛”多活、多干了二十多年。周扬追悼朱光潜的唁函说:“我与他文笔相交数十载,心交至深,他的人品、学识都为我所钦佩。在他垂暮之年,仍奋笔案头,多有著述,直至最后一息。”胡乔木八十年代给他的信中说:“您在劫后,已八十余岁高龄,仍然每天勤奋工作,这种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精神,尤为令人敬佩。”

  朱光潜是世纪学者,引领中国美学近一个世纪。王国维、蔡元培、陈独秀、吕澄等,为二十世纪中国美学开了头,中间几十年唱主角的一直是朱光潜。三、四十年代,他的高头讲章或小册子,提升了中国美学品质,培育了当时美学青年,五、六十年代美学大讨论中,他原本是反角或配角,被批判对象。他直面挑战,痛改前非,脱胎换骨,据理力争,后来居上,舌战群儒,放弃原来“艺术人生化,人生艺术化”观念,标举“美是主客观统一”旗帜,继续作为美学的中心和主角,成为中国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美学之一派。七、八十年代,他执著于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探索,促进“美学热”,在意识形态论、人道主义、人性论、主体论方面,“但开风气不为师”。二十世纪为他提供了足够长的“流水线”,使他在美学界长期导引风骚,留下不朽身影。朱光潜老了,人称“美学老人”。朱光潜死了,直到今天,不管什么原因,美学再也没有热起来。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但是,士兵成长为将军,即使做了将军,需要品德和实力。有人可能自以为超过了朱光潜,但是,美学界内外尤其外界,却“不识荆”,或“不买账”。世纪末,有人“砍头功”长,立意削平鲁迅、朱光潜这样的山峰,象衣裤店里刚上岗、只识尺码刻度的售货员那样,一边掉皮尺,量身高,一边说:“你看,鲁迅身材不高,朱光潜一样,比谁谁低,你的身材最标准”。这样“精神变物质”的观点,自然“曲高和寡”,连我这样感到它有“新闻价值”的人,拿其中列举的论据一看,顿时产生那种“捏造新闻”的反感。如此士兵或将军,如此掉皮尺,把鲁迅这样的杂文元帅、朱光潜这样的美学元帅反而衬托得更加高大,更加伟岸,更加鹤立鸡群。

  朱光潜是二十世纪中国美学的高山巨峰,可以比较、评论、批判、解剖、炮轰、电击,或攀缘、开发、利用,事实上,《朱光潜全集》二十卷里的多数作品,边被利用、边被批判的已经很多,但是,他做铸造的这座高山,这座巨峰,无人越过。

  我在北大学美学时,没有听过他的课。他年近九旬,不执教鞭。没向他请教过问题。只拜见过两次,加起来不超过十分钟。

  八五年秋,进北大第一学期,由一位老师带领,走进燕南园66号那栋古旧的二层别墅,朝圣般拜望他。我跟着老师叫他“朱老。”他个不高,背已驼,发全白,印堂发皱不发光,眼框很大,双目炯炯有神,似乎有点“对”,身穿蓝色中山服,有点皱巴巴。

  我只记得他说的一句话:“美学要靠年轻人,年轻人要好好锻炼身体,好好读书,多读外文和原著,多读马克思的书,读马克思的书,也要读原著。这些话,我在《美学拾穗集》里都讲了,讲多了,年轻人会不会烦?”那位老师代我回答:“哪会呢!”这一次,算是“认认人,认认门”,很快过去了。

  夕阳西下,我们从图书馆出来,常常看到他老人家举着拐杖,由人搀扶散步。有时揍上前去,叫声“朱老”,他瞪眼看看,点点头,连“啊喔哦”都没有。有一次,居然大着胆子,从图书馆南门陪他走向东门,在东门口,他居然要小便,也小便了。英语系同学告诉我,朱老散步时,有时禁不住。他们取了个名,谓之“珠光一闪”。

  多少个夜晚,蹑手蹑脚地在燕南园散步,在他房前屋后盘旋,想去看望他,向他求教。学期末,从武汉来的一位老友到北大看我,问我向朱光潜先生请教过没有?我说,看过一次,没有请教问题,他说,那你不白来北大学美学了。冲着这句话,当晚,我给上次带我去朱老家的那位老师打电话。他夫人说,他出差了。第二天下午,我下定决心,鼓起勇气,拟出几个问题,向他家走去。一路上,手握笔记本,自己不停地给自己壮胆,用笔记本拍打胸脯和大腿,走进燕南园,走到他家门口。抬头一望,家里有人。见状,准备离开。朱老抬抬手,有人叫我到他面前。他也没说什么,以手示意,要我把笔记本给他。他在我笔记本上写了两句话,十个字:“以出世精神,做入世事业。”看着我,点点头。其他人也看着我。我知道,该走了。

  得到这十个字,如获至宝。回到宿舍,反复地看,反复琢磨,似乎在他的哪本书中读过。从书架上取出《朱光潜美学文集》,在第一卷《谈美》的“开场白”中,查到这样的话:“人要有出世的精神才可以做入世的事业”,看到朱自清先生在《谈美》序言中说的:“孟实先生引读者由艺术走入人生,又将人生纳入艺术之中。这种‘宏远的眼界和豁达的胸襟’,值得学者深思“。乘着兴起,以一周时间,我重新阅读朱老的五卷《文集》。他的那篇《作者自传》,读了许多遍。还向其他老师了解朱老的治学方法和途径。才知道,解放前,朱老有多次做官机会,放弃了,认为行政工作会耽误著述。国民党派飞机接著名学者去台湾,他在名单内,放弃了。“文革”中,饱受磨难,他翻译黑格尔《美学》的手稿,被当作“罪状”而“缴获”,后来在垃圾堆里神奇般地出现,他偷偷摸摸地进行译校。我想,朱光潜之所以成为朱光潜,可能与这十个字极有关系。我不知道他的座右铭,但是,通过读他的书,了解他的治学经历,“以出世精神,做入世事业”这十个字,应是他主要精神支柱之一。

  八六年三月,春寒陡峭,大地肃穆,天注雨雪。我们在八宝山最后一次见到他,向他告别,为他送灵。他仍然穿着中山服,仍然头发全白,安详地仰卧在鲜花翠柏中。

  他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学者之死。灵堂内外,挽联之多,质量之高,令人想到“哀荣”。但是,我没有见到“以出世精神,做入世事业”这十个字做的挽联,总感到遗憾、惋惜。

  离开学校好多年了,朱老题写的“以出世精神,做入世事业”这十个字,一直铭刻在我的脑际。

  “以出世精神,做入世事业”十字,本是审美的。人的审美,就在这入世与出世之间。太入世了,难免过于理性和琐碎,难以成为审美人生,出世了,做了何尚或尼姑,进了寺庙,入了天国,就离开了感性和人性世界。屈原、陶渊明、李白、苏轼、张岱、李渔、袁枚、龚自珍、俞樾等,大概属于这种审美人生的代表。

  朱光潜是有出世境界的。放弃“学而优则仕”古训,放弃名牌大学校长职位,心甘情愿地吃粉笔灰,做教书匠,在英语系讲授“英国诗歌”等基础课,写些远非“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世”著作,自己主编的《从文艺复兴到十九世纪资产阶级文学家、艺术家有关人道主义、人性论言论选辑》,洋洋几十万字,因被列为“专政对象”,不能署名,无怨无悔;与吴晗、周扬陪斗,与翦伯赞、冯友兰、冯定一起,被作为“特号反动权威”、“主斗”于东操场时,观众没有看到他的怒容和愁容;身险囹圄,继续翻译约百万字的《美学》。北大老师说,一级别教授中,他挨整算重的,月薪变成二十元生活费,一日三餐窝窝头,进过牛棚,挂牌子游过街,洗过厕所,睡过水泥板,被抄过家,可是,他对马克思主义忠心耿耿,只是象春蚕那样去“吐丝”,没写谩骂文章。拨乱反正后,笔耕不缀,出版了《美学拾穗集》等新作,唯有“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所向无空阔,真堪脱死生”,方可解释。他把自己比作米勒名画中三位拾穗的农妇,显示的,是自己的平实、冲淡、静穆和从容,置之度外的,是眼前利益,荣辱贵贱。晚年,香港有大学授予他荣誉博士学位,他竟不出门,系里要求给他配助手,出差给他安排家人陪同,他认为,青年学者比他更需要时间研究学问,家人陪同,耗费国家资源,没必要,仍然单干、独行,繁华落尽见真淳。

  佛学家吕澄先生对我说,朱光潜的文字是很超然的,“入乎其内,出乎其外”的那种超然,象普罗米修斯的火,不是用来积淀的,而是用光来照耀人间,温暖人间。

  朱光潜也积极入世。一个“洋博士”,写《给青年的十二封信》那样的美学小册子,科普玩艺,一个学者和教授,主编杨振声、沈从文等作家参与编委会的《文学杂志》,一介书生,著文骂国民党,不知不觉间,被拉进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会,与周扬通讯,向往延安。功成名就,贵为北大一级教授,月薪与毛泽东的差不多,却拼命研读德文版马列原著,诚服马克思主义,参与美学大讨论,思想观念“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在欧洲呆了八年,精通英、法、德、意大利语,却“六十岁学吹鼓手”,到俄语系的“速成班”当学生,举着收音机,学俄语,参加结业考试,得“5”分;梵膏继焚,写西方学者都认为难写的《西方美学史》。八十多岁的人,翻译维柯《新科学》,自认“翻译这部著作简直象身上脱了一层皮”,逝世前三天,拖着病体,艰难地爬楼梯,那是真正地爬啊,身体从这个台阶向上一个台阶爬,上身拖着下身爬,为了爬向二楼的书房,“赶在见上帝前把《新科学》注释编写完”。作为二、三、四、五届全国政协委员、第六届常委,他亦知亦行,勤力工作,为国效力,仍然“只要我还在世一日,就要做一天事,‘春蚕到死丝方尽’,但愿我吐的丝加上旁人吐的丝,能替人间增加哪怕一丝丝的温暖,使春意更浓也好。”

  朱光潜说,人要以“无所为而为”的精神做高尚纯洁的事业,“至高的美在无所为而美的玩索。”读《朱光潜纪念集》,才知道,朱光潜父亲是私塾教师,写有这样的楹联:“绿水青山任老夫逍遥岁月,欧风亚雨听诸儿扩展胸襟”。朱光潜年少欣赏陶潜的桃花源,曾取陶潜《时运》诗序“欣慨交心”之“欣慨”为室名,晚年用陶潜诗作为座右铭:“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何必复多虑?”朱光潜虽以西学成名,骨子里,仍然是祖国的哲学和审美精神。

  八三年三月,朱光潜以八十六岁高龄,应邀赴香港中文大学讲学,出席“第五届钱宾四先生学术文化讲座”。讲完维柯《新科学》后,老友钱穆身着长衫,策杖上台,与他并肩而立,台下听众爆发出热烈掌声。他给人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大陆和台湾、香港都是一家人。”在香港,他与港台知识界、亲友故旧进行接触,渴望祖国早日统一,民族早日复兴。

  “以出世精神,做入世事业”,本是崇高的,英雄主义的。历代开国元勋、名儒名臣、伟大科学家、司马迁那样的文史学者、曹雪芹那样的作家艺术家,几无离开这十字而能成就非凡事业。

  朱光潜身上凝聚的,体现的,不只是科学精神,审美精神,还是一种民族精神,普世精神,执著地追求及其成功精神。

  朱光潜的美学高峰,只属于二十世纪。

  二十一世纪或其后,肯定有人再建造他那样的高峰,比他的更高的山峰。尽管那已是二十一世纪或其后的美学山峰,尽管那是朱光潜孜孜盼望的。

  我始终认为----

  他是可以超越的,“以出世精神,做入世事业”十字真谛,难以超越!

  他是可以超越的,“以出世精神,做入世事业”十字真言,予以超越!

    来源: 人民网-人民日报新闻研究网 作者:张首映 2003年5月1日
发布人:admin    已被浏览 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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