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笔之际,想先推介一则故事。京城读书人谢其章在2012年2月17日的《中国科技报》上发文写道:某天,他在书店里翻阅《吴宓日记》,巧得很,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归按院胡同寓所宿”这句话,勾起了他的遐想,他当天本无意买书,为了这句话,为了按院胡同,还是将10本《吴宓日记》买回了家。回到家中,他一页一页地翻《吴宓日记》,甚至做了一张“吴宓按院起居表”,很花费了一番功夫。
说来也巧,我与素不相识的谢先生有类似的经历:前些日子,我在书店一个不太显眼的位置上偶然发现《吴宓书信集》,我于惊喜中裹挟着兴奋,于是毫不犹豫地买回了家。我用了近10天时间通读这本书,并根据自己的兴趣和判断做了《读〈吴宓书信集〉摘要》。如此一来,所获甚多。这位曾被人誉为“巍然一挺老西南”的吴宓,在书信中除了畅叙亲情、友情,其对信仰、文化之类的思考,也不时从笔端流出,坦诚而不乏深意。在我看来,这些正是先生精彩的“独白”,既是原生态的,又是鲜活的,实在弥足珍贵。
对中国新文学史、文化思想史多少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吴宓先生以其不折不从的性格,在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自信与坚守上吃过不少苦头,收获不少烦恼。而他为什么那么执著?我在他的书信中找到了一点答案:“宓惟一系心之事,即极知中国文字之美,文化之深厚。”(《致李赋宁》)这里袒露的,不仅是先生“独白”的勇气,更是先生对中国文化的由衷的自信。而在道德层面,先生亦有自己真诚的表述:“没有国家能从道德沉沦中得救。一旦人民道德沦落,任何强大的帝国必然倒塌。为此我们急切提醒我们的人民,并同样急切引起西方人的注意。”(《致庄士敦》)这让我读出了先生强烈的道德忧患意识。
教育,无疑是一个常谈不衰的大众话题。吴宓先生在其书信中,久违我们留下不少有关教育的话题。今天读来,还是让人饶有兴趣。
比如关于择校标准方面的,先生的说法是:“在北大、清华等上好之大学,其好处是可多近名师,饱读藏书。”他把“名师”和“藏书”作为两条重要的择校标准,这与我们今天相当一部分读书人的意识似乎已经大异其趣。时代变化之速自然让人惊叹不已,但思考的空间仍旧保留着。
在今天的校园里,“学术、学风问题”和“质量问题”,似已成为热词。理论的探索和实践的付出,不可谓不努力,但其效果并不太令人满意。于是,有“制度情结”的人,认为当从“制度层面”去找原因;有“理念情结”的人,自然有陈义颇高的观点亮相。但真实的现状却如陈平原先生在2012年第二期《读书》杂志上发表的那篇文章所描绘的:“很多人做学问就像江湖卖艺,敲锣打鼓,热火朝天。三分学问,七分吆喝,场面上很好看,但属于"雷声大雨点小",学术上没有明显推进。”
身居前辈学者的吴宓先生,也有类似的点评,只是出语就婉约多了。他说,当年一些学校的教授,“资格、学问两不足”;一些学校里,“有学术兴趣之人极寡”。我认为,这就是我们应该认真加以思考的问题:“制度”诚可贵,“爱情”价更高。此所谓“爱情”者,对学问、学术有敬畏心、真感情之谓也。这当然不是说“制度设计”不重要,而是主张“爱情”升温,制度跟上。老百姓有一个通俗的说法:“人穷怪屋基。”自己对学问、学术本无兴趣,教书几十年,拿不出一点像样的东西,却老抱怨“制度设计”有问题,只能算是“美丽的谎言”。试看吴先生是怎样做的:“宓一生刻苦,以道德自励,以感情自豪”、“宓一生习惯,是勤学,喜读书”“一生勤修,确有真实学问”……这些话,让人读后心生感佩。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在非常岁月里,先生曾享受过时得月工资33.16元的待遇。其中,除去家中女工的劳务费20元,再除去订人民日报1.3元,所余仅11.86元。经济上的窘迫可想而知。但先生仍每日不废读书求索之功。我想到一句话来表达我的景仰之情:“诗文留天地,风骨增仰止。”
今天,我们读书、做学问的环境好过吴先生那个年代多少倍?但我们却拿不出多少足以令世人佩服的东西出来。
真是一眨眼工夫,就到了“言而无信”(有事打电话而不用写信)的时代。书信,或将成为历史遗物存留在后人的记忆里。正是由于这样的原因,我今天能读到吴宓先生留下的书信,沧桑感、亲切感犹如五味杂陈,难以言说。而先生于1960年8月22日晚写给友人的信中的一大段“托命”词,总是让我久久注目,倍增感慨:“宓诗稿、日记、读书笔记若干册,欲得一人而托付之,只望其谨慎保存,不给人看,不令众知,待过100年后,再取出给世人阅读,作为史料及文学资料,其价值自在也。”
来源:教育导报 作者:张一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