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学家沃尔夫冈·顾彬是德国伯恩大学汉学系主任教授，也是莫言的持续批评者，他曾批评“中国当代小说都是二流通俗作品”。莫言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在2012年10月12日德国之声对顾彬的采访中，顾彬坚持自己的批评，认为“他讲的是荒诞离奇的故事，用的是18世纪末的写作风格”。然而三天之后，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顾彬完全改变了自己的观点。

南方周末：你曾批评中国小说都是二流通俗作品，现在你的看法改变了吗？

顾彬：有一些误会。中国当代文学的问题不在于短篇或中篇小说，而在于长篇小说。1980年代莫言写短篇小说的时候，他是先锋，到了1990年代，他回到传统，开始用章回方式来讲故事，我当时觉得他会慢慢“落后”、“过时”。

无论如何，我最近不得不思考我自己的价值观、我的标准等。

我2012年3月在汕头大学教德国当代哲学的时候，给学生介绍过德国非常红的奥杜·马夸得的哲学。他说，人需要故事，我们都是从故事“来的”，如果听不到故事的话，我们会生病。这是《旧约》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观点。

大家知道，普鲁斯特与乔伊斯后的小说家不再讲故事，包括我在内。最重要的好像不是故事，而是语言。但读者还需要故事，他们不太喜欢看没有故事的小说。因此在德国读者宁愿看美国的或中国的长篇小说。莫言在那里也有他的读者和市场。所以我应该再思考我原来的立场吧。

南方周末：接受德国之声记者采访时，你认为莫言“用章回方式来讲故事”是落后和过时，为什么三天之后，你改变了看法？

顾彬：我说的不一定都是对的。宣布莫言获奖后没多久我就接到了德国之声的电话，我当时的回答还是老一套，我没有来得及思考。这些天我问我自己，我精英文学的标准不可能也是错的吧？好像我是少数的。德国非常有名的作家马丁·瓦尔泽歌颂了莫言后，我觉得我应该重新反思我的观点。反正，德国读者不太喜欢看我们的精英作品，宁愿看美国和中国的长篇小说。

南方周末：你觉得中国作家为什么喜欢“讲故事”？

顾彬：因为他们可能没有学好现代性文学。但我应该承认普通读者不一定重视现代性的文学，无论国内外。

南方周末：你觉得把莫言的作品放在世界文学中，会占据什么样的地位？

顾彬：很难回答。几十年来的作家之中有一些是重要的，也获得诺奖的，他可以跟他们比。比方说亨利希·伯尔、君特·格拉斯之类的。

南方周末：鲁迅曾说，他不配得诺奖，其他中国作家也不配。你认为鲁迅在中国和世界文学中的地位怎样？今天中国文学和鲁迅时代相比，有什么发展吗？

顾彬：鲁迅是辛亥革命前后新中国最优秀的作家和最深刻的思想家，没人可以跟他比。不少德国知识分子跟随他的作品写过小说、诗歌、话剧等。鲁迅当时说的话说明他谦虚，这跟莫言一样，都不错。

南方周末：你觉得，莫言获奖会对中国和其他国家的作家产生什么影响？

顾彬：因为下海，因为市场的原因，过去有些作家放弃了文学，人们越来越少重视作家和作品了。无论如何，莫言为了写作而生活，他会一辈子写作，不会离开文学界，在这个方面他是一个好榜样。

来源：南方周末 作者：朱又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