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想到用文字记忆北外的老师时,张振先教授是首先跳到我脑海的名字之一。这不仅因为他曾教过我一门独特的课程,而且他整个人也很特别,与众不同,极有个性。在他教我之前,我就关注他了,对他充满好奇。张振先身材不高,偏胖,有着圆圆的肚子和剃得光光的头,令人想到狄更斯小说里的人物。他不修边幅,有时穿一件长袍,腰间系一根麻绳。在英语系的English party上经常能欣赏到张老师的精彩表演。他声音浑厚纯净,绝对有专业美声的高水准。清晰地记得他引吭高歌由彭斯的诗谱成的苏格兰民歌: “My heart’s in the highlands, my heart’s not here; My heart’s in the highlands, a-chasing the deer; My heart’s in the highlands, wherever I go.” 无需扩音器,他那悠扬的声音在整个大礼堂回荡。学生们都听说,张老师酷爱京戏和莎士比亚,并竭力想用某种形式把两者结合起来,记不清是想用英语演唱京剧,还是把京剧植入莎翁的戏剧演出。
我上三年级时,年级里成立一个朗读班(Enunciation),从每个班选拔一、二名学生参加。任课教师就是张振先。北外出版的学术刊物《外语研究与教学》1963年曾刊登张振先所撰写的论文“英语朗读教学”。张老师指出,朗读技巧, 严格说来是每一个英语系的学生必须掌握的“基本功”。要使学生掌握这套基本功艳非在每堂精读课里抽出十分钟所能办到的,必须单独教裸。英语系高年极单独设立的朗读课里主要的还不是结合精读课的课文,而是自成一个系统的专业科目,要有一套独立的目的、要求、教材、教法和教学备课。在我们的朗读课上,首先,张老师教我们正确的发音法和声音共鸣,即,如何用腹部做深呼吸。他为我们示范,看他的肚子如何根据呼吸的节奏明显地起伏,他还让我们每个人练习,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体会。他并亲自用他的大手按住男生的肚子。对于女生,张老师就只动口不动手了。也许就因为这个原因,我始终没有掌握腹式呼吸的要领,没有得到张老师的真传。其实,我那时的兴趣在阅读和写作,对发音法不感兴趣,加之本人生性腼腆胆怯,不想登台演出,所以觉得练好了朗读技巧也无大用。就这样我白白浪费了跟张老师学习的大好机会,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莫及。而我的同班同学朱鑫茂显然收益匪浅。他本来就迷恋语音,得到名师指点,更加如鱼得水。他听外台时只听BBC,拒绝听VOA(文革后听BBC或VOA已不算偷听敌台了),唯恐美音干扰了他的纯正英国音。为了听BBC的某个固定节目,他每天半夜用闹钟起床,听完了节目再回去睡觉。天赋和勤奋使得朱鑫茂日后成为颇有名气的语音家。
张振先是个值得书写的学者,但我对他的生平事迹了解甚少。于是,我在网上进行搜查。结果信息少的可怜,令我大失所望。关于张老的过去,只有以下简单的一笔带过:
“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国立北平师范大学西迁西安,与国立北平大学、国立北洋工学院组成西安临时大学。1938年春,临时大学迁至汉中,后又迁至城固,更名为国立西北联合大学,原北平师范大学为其教育学院。1939年,西北联合大学教育学院更名为西北师范学院。1940年,西北师院开始迁往甘肃兰州,42-44年完成搬迁。此时英文系系主任由于赓虞担任。其后,他又将焦菊隐从重庆接到兰州任教,担任翻译等重要课程。此间的优秀教师代表还有张舜琴、张振先以及美籍人士石德伦等。这些学贯中西的教师不断加盟,使得所开课程深受学生欢迎。”“抗日战争胜利后,1946年,北平师范大学师生陆续迁回北平,11月正式开课。当时被聘为英语系主任的是方灵。由于方灵身在英国,焦菊隐被指定为代理系主任。同时被聘为教授的是梁实秋、郑启愚、凌贤扬、芮满阑、郭林阁和范继增,副教授有张振先、赵海天、李庭芗等。”
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在启功老先生的自传里却生动地描写了他和张振先自中学时代开始的友谊:
“我虽为高三年级作了这篇级史,但遗憾的是我并没有在汇文中学正式毕业,只是肄业而已。原因是这样的:我小时侯念了几年私塾,当时家里不准我学英文,我上小学、中学又都是插班,所以英语成绩比较差,越念到后来越吃力。当时我有一个同班好友叫张振先,他的英语特别好,同学经常找他帮忙“杀枪”,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当“枪手”——谁的作业不会了,就请他写。高二那一年的英语考试,我估计自己不行,也请他为我作一回枪手。可那一回他有点犯懒,替我作时没太下工夫,内容和他自己的卷子差不多。老师“很高明”,一看便说,这两篇雷同,不行。他还算手下留情,说起码要在第二年重写一篇,否则不能及格。
后来张振先到英国留学去了,解放后回到中国。在困难时期,因为我们都是市政协委员,可以享受一点优待——每星期六、日到欧美同学会那儿去打打牙祭,顺便聚会一下。聚会时,还常回忆这次“杀枪”事件,以及一些其它趣闻,这里权作汇文随感和汇文逸事说说吧…
还说我和张振先吧。我们俩都属于淘气的学生。他有一回在礼堂的暖气管上拿“顺风旗”(一种体操动作),结果把管子弄坏,吓得赶紧跑了…我和张振先是同桌,一到课间休息,甚至自习课老师不在时,我们俩就常常“比武”,看谁能把谁摁到长条凳上,只要摁倒对方,就用手当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说:‘我宫了你!’算作取得一场胜利。直到几十年后,我们在欧美同学会吃饭时,彼此的祝酒词还是‘我宫了你’。”
启功笔下那个淘气包、大活宝张振先和我所认识的张老师十分吻合。
来源:王立礼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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