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总统和刘文飞教授(右）合影

近日，著名俄语文学翻译家、中国首都师范大学教授刘文飞在克里姆林宫接受了由俄罗斯总统普京亲自颁发的“俄罗斯人民友谊勋章”。昨天，刘文飞教授接受了晶报专访，谈获奖前前后后及颁奖现场情形，谈过往翻译之路及俄语文学现状，谈接下来的翻译和研究计划。刘文飞教授说，把友谊勋章颁发给从事文学、文化研究的人是再合适不过的，因为文学比政治、商业更能体现友谊。

关于获奖

“我将为中俄之间的文学友谊继续努力”

晶报：恭喜您获得“俄罗斯人民友谊勋章”，您事先知道么？是谁推荐的，能简单介绍下获奖现场情况么？

刘文飞：谢谢。具体谁推荐不太清楚，我高度“怀疑”是俄驻华使馆，大概两三个月前俄驻华使馆文化处要我填一份表格，并没说具体什么奖，应该就是这个。这个友谊勋章是俄罗斯颁给外国公民国家级最高奖，获得的人并不多，包括有政界、商界、慈善界等各界人士，这次也只有三位外国公民获得：一个是土耳其的议员，一个是委内瑞拉广播电台台长，还有一个就是我。

颁奖当天是俄罗斯民族统一日，是他们最重要的节日，类似我们的国庆节。这个颁奖仪式是当天的一项重要活动，时间是下午3点到5点，前面是普京发言，后面是获奖者代表发言，同时有表演和国宴。现场获奖感言只给三分钟，我主要说了两个意思，首先是表示感谢，说我未必一定是最合适的人，因为中国有成千上万名从事俄罗斯研究的学者。但同时我也是最合适的人之一，因为把友谊勋章颁发给从事文学、文化研究的人是再合适不过的，文学比政治、商业更能体现友谊。我还说以后还要继续做下去，为中俄之间的文学友谊继续努力，因为文艺最能加强中俄友谊。当时普京就站在我身边，也点了点头。

晶报：19至20世纪，普希金的诗歌、托尔斯泰的小说、柴可夫斯基的钢琴曲是一代人的俄罗斯文艺记忆，也是俄罗斯文艺的巅峰。今天的俄罗斯文学好像比不上以前了，您怎么看？

刘文飞：今天的俄罗斯文学比不上以前那是肯定的，但一个国家的文学能在一段时间影响全世界，已经非常了不起。想每个时期都那么辉煌显然是不现实的。今天的世界主流文化肯定是美国的大众文化，其他所有国家都谈不上拥有和它相比的世界性影响。

其实每个国家在一定时期内，作家数量是比较恒定的，就和医生的数量一样，这也是一种职业，今天的俄罗斯作家写得也不错。但是今天全球不仅是单极政治，也是单极文化，就是美国的文化垄断。但是好在中国也是一个大国，还可以阅读俄罗斯、德国、法国甚至更小语种的文学，这是一种大国应该有的状况，如果只知道美国文化，这其实是很可怕的。

今天的俄罗斯文学在世界上还是有它的一席之地。我们看文学不能只看它的国家地位，很多小国家文学都是很好的，比如波兰和捷克。但同时一个国家的文学地位又和国力有关，比如今天有人开始读中国作家的著作，其实背后的国力是没法忽视的因素。俄罗斯文学今天在世界上的影响有限也和它的创作在欧洲没有得到真正重视有关，西方还是排斥俄罗斯文化，有意识形态的影响。西方国家在你国家很弱的时候，他们可能垂怜你，但如果发现你很强大，他们会很排斥你，欧美这种文化的优越感很强烈，包括今天对中国文化也是这样。

关于翻译

“译者的风格应该就是原作者的风格”

晶报：俄罗斯文学翻译一直不少，也有高莽、草婴这些大家，您的翻译特点和取舍是什么？为什么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些大家有这么多人翻译了，您还要去译？

刘文飞：我一直强调，译者（哪怕是翻译家）不应该有自己的风格和特点，他的风格应该就是原作者的风格。如果一个译者翻译不同的作者最后呈现他的统一风格，那这个译者其实是不合格的。我的翻译会尽量去接近原作者的风格。但是译者可以有的是他的翻译态度，比如认真。

另外我对经典的翻译其实不太多。普希金的诗多一点，因为河北教育出版社要我编一个普希金全集，发现已有译者的版权买不来，因为我是主编，就只好重译。小说我都不主张合译，诗歌更不主张，我觉得诗歌很多人译了放一起，可能会很糟糕，当时我比较年轻，就自己动手把普希金800多首诗歌都翻译了。我后来编一些选本都以这个为基础，但每次都会改译，因为发现自己以前译得并不好，重译经典可能也主要是这个出发点。这个很奇怪，比如我们读曹雪芹，祖祖辈辈就不会改动一个字。但是翻译不同，读普希金过几十年就会重译，比如以前鲁迅译的果戈理今天就很难读了，但是鲁迅自己在同一时代写的文章，这么多年读来还是很经典，很有意思。

晶报：您觉得今天的翻译环境如何？从待遇到出版社及读者的态度和要求。

刘文飞：今天出书更容易了，出版社把关也没以前那些老社那么严格了，今天的出版社不说有俄文编辑，就是有英文编辑也不会每个字对照原文推敲，编辑把准不准确的责任都推给译者，以前翻译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跟今天的生活语境有关系，干什么事情都不是特别认真、特别神圣，翻译如果马虎更容易暴露问题。

当然也有人说“出什么钱，干什么活”，今天翻译一本书可能需要1年时间，稿费可能1万块，这让编辑兢兢业业一个字一个字抠，也不太现实。但我一直认为翻译是一件高度神圣的事情，我甚至宁愿少翻译一点，还是精致一点好，作者肯定是字斟句酌的，很多大家的作品都不是为凑稿费写的。出于对作者的崇敬和汉字的敬畏，我才去翻译一些东西。对原作要有一种敬畏，对语言要有一种神圣感，我们翻译的都是好作品，作家写得认真，翻译也要很认真，老老实实翻译。

晶报：不同语言文学文字妙处难以被翻译这个问题存在么？您怎么看？

刘文飞：存在，很多妙处很难翻译。比如想把莫言作品中的妙处等值地翻译为俄语，就很难。这个需要不同译者不同译本反复摸索，大家不断阅读比较，才能慢慢琢磨发现作品的妙处。俄罗斯出版中国的书很少，他们真正能翻中国文学的就十几个人。对比中国研究俄罗斯文学的人，他们是相形见绌的，包括研究人数和翻译的数量和质量。

当然反过来也可以说，俄罗斯文学的国际影响更持久，超过中国。把中俄当代文学放在新的阅读圈，比如德国、法国，询问普通读者，他肯定先知道俄罗斯当代作家，在莫言之前，很少有人知道中国作家。

刘文飞

1959年生，安徽六安人，长期研究俄语文学，为中国俄罗斯文学研究会会长。2015年夏天从中国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调到首都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北京斯拉夫研究中心任首席专家，关于俄罗斯的著译作品近百部，著有《阅读普希金》《布罗茨基传》《明亮的忧伤：重温俄罗斯》等，译有布罗茨基《悲伤与理智》《俄罗斯文化史》《哲学书简》等。

刘文飞部分译著书影

    晶报：能简单介绍下您的俄罗斯文学研究和翻译么？您对布罗茨基研究挺多，直接从俄语翻译，您的译本是公认的经典，接下来有什么主要的翻译写作计划？

刘文飞：我专门研究俄罗斯文学有30多年了，我研究生读的是俄罗斯文学专业，社科院工作主要也是研究俄罗斯文学，我的工作不外乎是读一读俄语书，写一写关于俄罗斯文学的专著，在学术之外的“业余”时间翻一翻俄语作品。

因为布罗茨基是我的博士论文研究对象，我可以同时用俄文、英文对他进行研究，因为布罗茨基一直是用英语写散文，俄语写诗。我对他比较了解，他的一些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还写了他的传记，包括几年前去耶鲁大学做访问学者，我也是专门研究他的创作，他很多的档案、材料都放在那边。

接下来也到了一个做学术总结的时期，我专门关注某一个俄罗斯作家或专题方面投入的精力可能会少一些，我会更关注俄罗斯思想和文学的关系，如果可能的话，想写一部俄罗斯思想史。因为我发现俄罗斯人很少人写自己的思想史，其实西方人是有写思想史的传统，但也很少有人写俄罗斯思想史，很奇怪。我想大概是俄罗斯文学太强大，太具有思想性，一般国家思想史都是哲学家来写，但俄罗斯哲学家都是职业哲学家，真正的大思想家都是文学家，像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俄罗斯的文学史有成百上千部，政治思想史、社会思想史、美学思想史都有，却没有思想通史，这个在世界上也是一个空白。可能还是要从俄罗斯文学入手来研究俄罗斯思想，我觉得研究俄罗斯思想，俄罗斯文学是绕不过去的。一个人不懂俄罗斯文学，他或许也很难写出俄罗斯的思想史。

晶报：您现在主持的首师大外国语学院北京斯拉夫研究中心要创办一份《北京斯拉夫评论》杂志，进展如何？有什么计划和想法？

刘文飞：因为中心成立不久，杂志还没有面世。我们约两周后会在北京开一个“俄罗斯文学史的多语种书写”主题研讨会，以前我们喜欢俄罗斯文学、研究俄罗斯文学史的人，可能读过中国人、俄罗斯人写的俄罗斯文学史，甚至还读过英国人写的，但我们依然不知道法国、德国、意大利、日本、韩国怎么写俄罗斯文学史，我们就打算把这些国家研究俄罗斯文学史的人请来探讨，最后会出一个集子，可能这个就是杂志第一期主要内容。接下来还有很多计划，比如开一个乌克兰问题的研讨会等。

 

来源：晶报 日期：2015年11月13日

心译翻译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