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婴:原名盛峻峰,翻译家。笔名取自于白居易的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主要翻译作品包括苏联作家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一个人的遭遇》等,列夫·托尔斯泰的小说《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妮娜》《复活》等。2015年10月24日,草婴先生在上海华东医院病逝,享年93岁。2006年,草婴先生面对采访,介绍了他的人生历程。时隔9年,以此文向先生致敬,并致以最深的怀念。

学俄语:一个钟头一块钱

　　我1923年出生,宁波人氏。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之后,我家从宁波逃难到上海,那时候我十四五岁,正好是热血沸腾的时候。看到帝国主义侵略我们,忧国忧民,想怎么来为国家、为人民做些事情。那时候看了很多进步书刊。一个是鲁迅的作品,《鲁迅全集》刚出版时就买来全都看了。此外,介绍当年苏联见闻的作品看得比较多。看过之后,觉得要把鬼子打出去。当年我朦朦胧胧感觉到苏联当时走的道路对我们有参考价值。为了加深了解,1933年12月1日,我开始到上海俄国侨民那里学俄文。

　　那时候上海没有念俄文的地方,只有个别俄国侨民教俄文。我就找上门去,一个中年俄国女人看到我一个小孩子,就用很生硬的中国话问我:“小孩,你要什么?”我说我要学俄文。她说很好。我说怎么学?她跟我说:“一个钟头一块钱。”

　　一块钱,就是一块银元。当年我父亲每个月给我五块银元,作为零花钱。我就跟她说,每个礼拜一个钟头,她很惊讶,说一个钟头太少了。我也不好跟她说,我没有钱。当年学俄文的条件很差,唯一一本教材是哈尔滨出版的《俄文津梁》。这个老师是一个家庭妇女,也没有教学经验。开始上课,她就坐在我对面,打开书本,她念一句,我跟一句,她也不讲什么,就是我跟着她念:“这是什么?这是茶杯。”下了课,我就把《俄文津梁》的课本拿回家,反复念,念得很熟,几乎能够背出来。就这样,我在上海中学里念书,利用课余时间念俄文,念了一年多。

　　后来认识了一位叫姜椿芳的地下党同志,他得知有我这么一个学生,很用功念俄文,就跟我见面了。问我学俄文有什么困难没有,我就很老实说了,困难很多,没有字典、没有语法书,老师又不会讲很多中文,也没有教学经验。姜椿芳说这样吧,遇到不懂的地方你问我,我尽量替你解答,我们过一段时间见一次面,就在地下党同志的家里。

你一个人翻译这么多!

　　1941年地下党跟苏联秘密商量,在上海出一本杂志,将苏联报纸的文章翻译成中文,向中国读者介绍苏联的情况。《时代》周刊在1941年8月20号创刊,姜椿芳同志要我去这本杂志翻译一些东西,我不会,他说不要紧,你先翻译一些短的文章,我们帮助你。1941年8月开始,我从事课余的翻译工作。那年我18岁。《时代》周刊出来以后影响挺大,那时国内很难得到苏联战事真实的情况。因此在上海出了这么一本中文杂志,对人们了解整个反法西斯战争有很大的帮助。

　　到了1942年又出了一本《苏联文艺》月刊。自此,我也开始翻译一些苏联的文艺作品。我翻译的第一篇苏联短篇小说就是在1942年《苏联文艺》月刊上发表的。

　　1954年,上海作家协会,原来叫华东省作家协会,正式成立,我是最早一批专业作家。

　　上世纪50年代,我主要翻译苏联作家肖洛霍夫的作品。肖洛霍夫1904年出生,是个很有天才的人,没有受过正规教育。在十月革命发生的时候,他也参加了当时的革命活动,在农村跟哥萨克人生活在一起,对他们的工作习惯、他们的思想感情非常了解,因此他的作品,包括《静静的顿河》主要都是写各色人的生活。我非常喜欢肖洛霍夫的作品,一是觉得他对俄罗斯普通人民有非常深厚的感情,跟一般普通人民有着思想共同的地方。另外,肖洛霍夫继承了19世纪俄罗斯文学中比较精华的部分,特别是托尔斯泰的思想跟艺术两方面他都继承了。

　　没想到,文化大革命刚开始时,肖洛霍夫的小说被指为腐朽文艺作品。我因此也遭殃,这十年里,有两次我差点死掉,但是没有死,活下来了。

　　1977年下半年,上海要我去参加上海译文出版社,当总编辑。找我谈话之后,我很犹豫,因为我是翻译,做行政领导工作没经验。我在路上说自己还有一个愿望,想比较系统地介绍俄罗斯的作品。市委后来研究了一下,说答应我的要求。因此从1977年底开始,我就集中翻译俄罗斯小说,把俄罗斯小说全集翻译过来,到2004年由外文出版社出版的。1977年以后,主要翻译托尔斯泰的作品,大概用了20年,12本托尔斯泰小说都翻译过来了。

　　1987年我去了莫斯科,参加国际文学翻译会。我把我翻译的苏联文学作品拿了一些过去送给他们,他们都非常吃惊,你一个人翻译这么多!会议结束时,他们授予我高尔基文学奖,这是苏联最高的文学奖,相当于诺贝尔文学奖,当然奖金没有那么多。

      来源：上海译文微信公众号 日期：2015年10月31日 草婴口述 张昕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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